雲飛和阿超忙著把小五住院時的用具搬下車,一件件拎進房裡去。雲飛看著那簡陋的小屋,驚訝的說:
「這麼小,五個人住得下嗎?」
雨鵑一邊把東西搬進去,一邊對雲飛說:
「大少爺!你省省吧!自從寄傲山莊燒掉以後,對我們而言,只要有個屋頂,可以遮風避雨,可以讓我們五個人住在一起,就是天堂了!那能用你大少爺的標準來衡量呢!」
雲飛被雨鵑堵住了口,一時之間,無言以答。只能用一種愴惻的目光,打量著這兩間小屋。想不出自己可以幫什麼忙。
小五興奮得不得了,跑出跑進的。歡喜的嚷著:
「我再也不要住醫院了!這兒好,晚上,我們又可以擠在一張大床上說故事了!」她爬上床去滾了滾,喊:「大姐,今天晚上,你說爹和娘的故事給我聽好不好……」忽然怔住,四面張望:「爹呢?爹住那一間?」
雨鳳、雨鵑、小三、小四、全體一怔,神情都緊張起來。小五在失火那晚,被燒得昏昏沉沉,始終不知道鳴遠已經死了,住院這些日子,大家也刻意瞞著。現在,小五一找爹,姐妹幾個全都心慌意亂了。
「小五……」雨鳳淒然的喊,說不出口。
小五看著雨鳳,眼光好可憐。
「我好久好久都沒有看到爹了,他不到醫院裡來看我,也不接我回家……他不喜歡我了嗎?」
雲飛、阿超站在屋裡,不知道該怎麼幫忙,非常難過的聽著。
小五忽然傷心起來,癟了癟嘴角,快哭了:
「大姐,我要爹!」
雨鳳痛苦的吸口氣:
「爹……他在忙,他走不開……他……」聲音硬著,說不下去了。
「為什麼爹一直都在忙?他不要我們了嗎?」小五抽噎著。
雨鵑眼淚一掉,撲過去緊緊的抱住小五,喊了出來:
「小五!我沒有辦法再瞞你了……」
「不要說……不要說……」雨鳳緊張的喊。
雨鵑已經衝口而出了:
「我們沒有爹了,小五,我們的爹,已經死了!」
小五怔著,小臉上佈滿了迷惑:
「爹死了?什麼叫爹死了?」
「死了就是永遠離開我們了,埋在地底下,像娘一樣!不會再跟我們住在一起了!」雨鵑含淚說。
小五明白了,和娘一樣,那就是死了,就是永遠不見了。她小小聲的,不相信的重複著:
「爹……死了?爹……死了?」
雨鵑大聲喊著:
「是的!是的!爹死了,失火那一天,爹就死了!」
爹死了,和娘一樣,以後就沒有爹了。這個意思就是;再也沒有人把她扛在眉膀上,出去牧羊了。再也沒有人為她削了竹子,做成笛子,教她吹奏。再也沒有人高舉著她的身子,大喊:「我的小寶貝!」再也沒有了。小五張著口,睜大眼睛,呆呆的不說話了。
雨鳳害怕,僕過去搖著小五:
「小五!小五!你看著我!」
小五的眼光定定的,不看雨鳳。
小刀、小四全都僕到床邊去,看著楞楞的小五。
「小五!小五!小五……」大家七嘴八舌的喊著。
雨鳳搖著小五,喊:
「小五!沒有了爹娘,你還有我們啊!」
「小五!」雨鵑用雙手穩住她的身子:「以後我是你爹,雨鳳是你娘,我們會照顧你一輩子!你說話,不要嚇我啊!我實在沒有辦法再騙你了!」
※ ※ ※
小五怔了好半天,才抬頭看著哥哥姐姐們:
「爹……死了?那……以後,我們都見不到爹了!就像見不到娘一樣……是不是?那……爹會不會再活過來?」
雨風雨鵑難過極了,答不出話來。
小四忽然發了男孩脾氣,大聲的說:
「是的!就和見不到娘一樣!我們沒有爹也沒有娘了!以後,你只有我們!你已經七歲了,不可以再動不動就要爹要娘的!因為,要也要不到了!爹娘死了就是死了,不會再活過來了!」
小五看看小四,又看看雨鳳雨鵑,聲音裡竟然有著安慰:
「那……以後,娘不是一個人睡在地下了,有爹陪她了,是不是?」
「是,是,是!」雨鳳一疊連聲的說。
小五用手背擦了擦滾出的淚珠,點頭說:
「我們有五個人,不怕。娘只有一個人,爹去陪她,她就不怕黑了。」
雨鵑忍著淚說:
「是!小五,你好聰明!」
小五拚命用手擦眼淚,輕聲的自語:
「我不哭,我不哭……讓爹去陪娘,我不哭!」
小五不哭,雨鳳可再也忍不住了,伸手將小五緊緊一抱,頭埋在小五懷裡,失聲痛哭了。雨鳳一哭,小五終於哇的一聲,也大哭起來。小三那裡還忍得住,撲進雨鵑懷裡,也哭了。雨鵑伸手抱著姐姐妹妹,眼淚像斷線的珍珠,瘋狂的往下滾落。只有小四倔強的挺直背脊,努力的忍著淚。阿超忍不住伸手握住他的肩。
頓時間,一屋子的哭聲,哭出了五個孤兒的血淚。
雲飛看著這一幕,整顆心都揪了起來,鼻子裡酸酸的,眼睛裡濕濕的。死,就是永遠的離別,是永遠無法挽回的悲劇,沒有人比他更瞭解其中的痛。怎麼會這樣呢?除了上蒼,誰有權力奪走一條生命?誰有權力製造這種生離死別?他在愴惻之餘,那種「罪惡感」,就把他牢牢的綁住了。
雲翔對展家五姐弟的下落一無所知,他根本不關心這個,他關心的,是溪口那塊地,是他念茲在茲的紡織場。這天,當祖望把全家叫來,正式宣佈,溪口的地,給了雲飛。雲翔就大吃一驚,暴跳如雷了。
「什麼?爹?你把溪口那塊地給了雲飛?這是什麼意思?」
祖望鄭重的說:
「對!我今天讓大家都來,就是要對每個人說清楚!我不希望家裡一天到晚有戰爭,更不希望你們兄弟兩個吵來吵去!我已經決定了,溪口交給雲飛處理,不止溪口,錢莊的事,也都陸續移交給雲飛!其餘的,都給雲翔管!」
雲翔氣極敗壞,喊著:
「交給雲飛是什麼意思?爹,你在為我們分家嗎?」
「不是!只要我活著一天,這個家是不許拆散的!我會看著你們兄弟兩個,如何去經營展家的事業!紀總管會很公正的協助你們!」他走上前去,忽然很感性的伸出手去,一手握雲一手握宴飛飛,一手握雲翔,懇切的說:「你們兩個,都是我的兒子,是我今生最大的牽掛和安慰。你們是兄弟。不是世仇啊!為什麼你們不肯像別家兄弟姐妹一樣,同心協力呢!」
雲飛見父親說得沈痛,這是以前很少見到的,心裡一感動,就誠摯的接口:
「我從來沒有把雲翔當成敵人,但是,他卻一直把我當成敵人!我和雲翔之間真正的問題,是在於我們兩個做人處世的方法完全不同!假若雲期能夠瞭解自己做了多少錯事,大徹大悟,痛改前非的話,我很願意和他化敵為友!我從來沒有忘記過他是我的弟弟,因為這已經成為我最深刻的痛苦!」
雲翔被雲飛這篇話氣得快要爆炸了,掙開祖望的手,指著雲飛大罵:
「你這說的是什麼話?簡直莫名其妙!什麼大徹大悟,痛改前非?我有什麼錯?我有什麼非?我有什麼需要改善的地方?」
「你說這些話,就證明你完全不可救藥了!」
雲翔衝過去,一把抓住他胸前的衣服:
「你這個奸賊!在爹面前拚命扮好人,好像你自己多麼善良,多麼清高,實際上,你卻用陰謀手段,搶奪我的東西!你好陰險!你好惡毒……」說著,一拳就對雲飛揮去。
雲飛挨了一拳,站立不穩,摔倒在茶几上,茶几上的花瓶跌下,打碎了。
夢嫻、齊媽、天虹全都撲過去攙扶雲飛。天虹已經到了雲飛身邊,才突然醒覺,倉皇後退。
夢嫻和齊媽扶起雲飛,夢嫻著急的喊:
「雲飛!雲飛!你怎樣?」
雲飛站起身,被打得頭昏腦脹。
雲翔見天虹的「倉皇」,更是怒不可遏,撲上去又去抓雲飛,還要打。
天堯和紀總管飛奔上前,一左一右拉住他,死命扣住他的手臂,不許他動彈。
「有話好說,千萬不要動手!」紀總管急促的勸著。
祖望氣壞了,瞪著雲翔:
「雲翔!你瘋了嗎?你到底是怎麼回事?吃錯了藥還是被鬼附身了?對於你的親兄弟,你都可以說翻臉就翻臉,說動手就動手,對於外人,你是不是更加無情了?怪不得大家叫你展夜梟!你真的連親人的肉,都要吃嗎?」
雲翔一聽,更加暴跳如雷,手不能動,就拚命去踢雲飛,漲紅了臉怒叫:
「我就知道,你這個混蛋,你這個小人,你去告訴爹,什麼夜梟不夜梟,我看,這個「夜梟」根本就是你編派給我的,只有你這種偽君子,才會編出這種詞來……」他用力一掙,紀總管拉不住,給他掙開,他就又整個人撲過去,揮拳再打。「從你回來第一天,我就要揍你了,現在阿超不在,你有種就跟我對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