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酒作樂賭錢的客人們都安靜下來。談天的停止談天,賭錢的停止賭錢。
按著,雨鳳那熟悉的嗓音,就甜甜的響了起來,唱著:
「當家的哥哥等候我,梳個頭,洗個臉,梳頭洗臉看花燈……」
兩鳳一邊唱著,一邊從後台奔出,她穿著紅色的繡花短衣,蔥花綠的褲子,纖腰一握。頭上環珮叮噹,臉上薄施脂粉,眼一抬,秋波乍轉,簡只是艷驚四座。
雨鵑跟著出場,依然是男裝打扮,俊俏無比。唱著:
「叫老婆別囉嗦,梳什麼頭?洗什麼臉?換一件衣裳就算嘍!」
客人們哄然叫好,又是掌聲,又是彩聲。
雲飛和阿超看得目瞪口呆。
台上的雨鳳和雨鵑,已經不像上次那樣生硬,她們有了經驗,有了金銀花的訓練,現在知道什麼是表演了,知道觀眾要什麼了。有著璞玉般的純真,又有著青春和美麗,再加上那份天賦的好歌喉,她們一舉手一投足,一抬眼一微笑,一聲唱一聲和,都博得滿堂喝彩。雨鳳繼續唱:
「適才打開梳頭盒,烏木梳子發上梳,紅花綠花戴兩朵,胭脂水粉臉上抹。紅褂子繡藍花,紅繡鞋綠葉拔,走三走,壓三壓,見了當家的把禮下……」對雨鵑彎腰施禮:「去看燈嘍!」
「去看燈嘍!」
兩人手攜著手,作觀燈狀。合唱:
「東也是燈,西也是燈,南也是燈來北也是燈,四面八方全是燈……」
又分開唱:
「這班燈剛剛過了身,那邊又來一班燈!觀長的……」
「是龍燈!」
「觀短的……」
「獅子燈!」
「蝦子燈……」
「犁彎形!」
「螃蟹燈……」
「橫爬行!」
「鯉魚燈……」
「跳龍門!」
「烏龜燈……」
又合唱:
「頭一縮,頭一伸,不笑人來也笑人,笑得我夫妻肚子疼!」
合唱完了,雨鵑唱:
「沖天炮,放得高,火老鼠,滿地跑!喲!喲!不好了,老婆的褲腳燒著了……」
雨鳳接著唱:
「急忙看來我急忙找,我的褲腳沒燒著!砍頭的你笑什麼?不看燈你盡瞎吵,險些把我的魂嚇掉……」
唱得告一段落,客人們掌聲雷動。
※ ※ ※
雲飛和阿超,也忘形的拚命鼓掌。
金銀花在一片喧鬧聲中上了台。左手拉雨鳳,右手拉雨鵑,對客人介紹:
「這是蕭雨鳳姑娘,這是蕭雨鵑姑娘,她們是一對姊妹花!」
客人報以歡呼,掌聲不斷。金銀花等掌聲稍歇,對大家繼續說:
「蕭家姐妹念過書,學過曲,是大戶人家的女兒,因為生活困難才出來唱小曲,大家覺得她們唱得好,就不要小氣,台前的小籃子裡,隨便給點賞!不方便給賞,待月樓還是謝謝大家捧場!下面,讓蕭家姑娘繼續唱給大家聽!」
金銀花說完,滿面春風的走下台。
鄭老闆首先走上前去,在籃子裡放下一張紙鈔。
一時間,好多客人走上前去,在小籃子裡放下一些零錢。
雨鳳、雨鵑又繼續唱「夫妻觀燈」。
雲飛伸手掏出了錢袋,看也不看,就想把整個錢袋拿出去。阿超伸手一攔:
「我勸你不要一上來就把人家給嚇跑了!聽曲兒給小費也有規矩,給太多會讓人以為你別有居心……」
雲飛立刻激動起來:
「我是別有居心,我不知道怎樣才能還人家一個寄傲山莊,還人家一個爹,還人家一個健康的──,和一個溫暖的家!再有……能夠讓她們回到瀑布下面去唱,而不是在酒樓裡唱!」
「我知道,可是……」阿超不知道該怎麼措辭,不說了。
雲飛想想,點頭。
「你說得有理。」
他沈吟了一下,仍然捨不得少給,斟酌著拿出兩塊銀元,走上前去,放進籃子裡。兩塊銀元「叮噹」的一響,落進籃子裡,實在數字太大了,引來前面客人一陣駕歎。大家伸長脖子看,是那一位闊少的手筆。
台上,雨鳳、雨鵑也驚動了,看了看那兩塊錢,再彼此互看一眼。
雨鳳驚愕的一回頭,眼光和雲飛接了個正著。心臟頓時怦的一跳,臉孔驀然一熱,心裡訝然的驚呼:
「怎麼?是他?」
第五章
姐妹倆唱完了「夫妻觀燈」,兩人奔進後台化妝間。雨鵑一返身就抓住雨鳳的手,興奮的喊:
「你看到了嗎?居然有人一出手就是兩塊錢的小費!」
雨鳳不能掩飾自己的激動,低聲說:
「我……認識他!」
雨鵑好驚訝,對當初匆匆一見的雲飛,早已記憶模糊了。
「你認識他?你怎麼會認識一個這樣闊氣的人?什麼時候認識的?怎麼沒有告訴我?」
「事實上,你也見過他的……」
雨鳳話還沒說完,有人敲了敲房門,按著,金銀花推門而入,她手裡拿著那個裝小費的籃子,身後,赫然跟著雲飛和阿超。
「哎!雨鳳雨鵑!這兩位先生說,和你們是認識的,想要見見你們,我就給你們帶來了!」金銀花說著,把小籃子放在化妝桌上,用徵詢的眼光看雨鳳。
雨鳳忙對金銀花點點頭,金銀花就一笑說:
「不要聊太久,客人還等著你們唱下一支歌呢!讓你們休息半小時,夠不夠?」
雨鳳又連忙點頭,金銀花就一掀門簾出去了。
房內,雲飛凝視雨鳳,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
「還記得我嗎?」半天,他才問。
雨鳳拚命點頭,睜大眼睛盯著他:
「記得,你……怎麼這麼巧?你們到這兒來吃飯嗎?」
「我是特地到這兒來找你們的!」雲飛坦白的說。
「哦?」雨鳳更加驚奇了。「你怎麼知道我們在這兒?」
「那天,在水邊遇到之後,我就一直想去看看你們,不知道你們好不好?但是,因為我自己也剛到桐城,好多事要辦,耽誤到現在,等我打聽你們的時候,才知道你家出了事!」雲飛說。眼光溫柔而誠懇。「我到寄傲山莊去看過,我也見過了杜老先生,知道小五受傷,然後,我去了聖心醫院,見到小三小四和小五,這才知道你們兩個在這兒唱歌!」
雨鳳又困惑,又感動。問:
「為什麼要這樣費事的找我們?」
雲飛沒料到雨鳳有此一問,怔了怔,說:
「因為……我沒有辦法忘記那一天!人與人能夠相遇,是一種緣份,經過在水裡的那種驚險場面,更有一種共過生死患難的感覺,這感覺讓我唸唸難忘!再加上……我對你們姐弟情深,都不會游泳,卻相繼下水的一幕,更是記憶深刻!」
雨鳳聽著雲飛的話,看著他真摯誠懇的神情,想到那個難忘的日子,心裡一陣激湯,聲音裡帶著難以克制的痛楚:
「那一天是四月四日,也是我這一生中,永遠無法忘記的日子!我後來常想,那天,是我們家命中無法逃避的「災難日」,簡直是「水深火熱」。早上,差點淹死,晚上,寄傲山莊就失火了!」
雲飛想著雲翔的惡劣,想著展家手上的血腥,衝口而出:
「我好抱歉,真對不起!」
雨鳳怔怔的看著他:
「為什麼要這樣說?你已經從水裡把我們都救起來了,還抱歉什麼?」
雲飛一楞,才想起兩鳳根本不知道他是展家的大少爺,他立刻掩飾的說:
「我是說你們家失火的事,我真的非常懊惱,非常難過……如果我當天就找尋你,如果我那晚不參加宴會,如果我積極一點,如果……人生的事,都是只要加上幾個「如果」,整個的「後果」就都不一樣了!如果那樣……可能你家的悲劇不會發生!」
一直站在旁邊,好奇的,傾聽著的雨鵑,實在忍不住了。就激動的插口說:
「你根本不知道那天晚上發生了些什麼事。我們家不是「失火」,是被人放了一把火,就算有你那些「如果」,我們還是逃不過這場劫難的!只要那個禍害一日不除,桐城的災難還會繼續下去!誰都阻止不了!所以,你不用在這兒說抱歉了!我不知道那天早上,你對我姐姐妹妹們做了些什麼,但是,我鐵定晚上的事,你是無能為力的!」說著,就咬牙切齒起來:「但是,總有一天,我們會討還這筆血債!」
兩鵑眼中的怒火,和那種深深切切的仇恨,使雲飛的心臟,猛的抽搐了一下。
「雨鵑!你……少說幾句!」雨鳳阻止的說。
雨鵑回過神來,立即壓制住自己的激動,對雲飛勉強一笑:
「對不起,打斷你跟我姐姐的談話了。雨鳳最不喜歡我在陌生人面前,表露我們的心事……不過,你是陌生人嗎?」她看著這個出手豪闊,徇徇儒雅的男人,心裡湧上一股好感。「我們該怎麼稱呼你呢?」
雲飛一震,這麼簡單的問題,竟使他慌張起來。他猶豫一下,很快的說:
「我……我……我姓蘇!」
阿超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他只當沒看見。
「原來是蘇先生!」雨鵑再問:「蘇……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