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
「因為……」他思索該如何解釋回教徒不吃豬肉的原因。「吃豬肉是不道德的。」最後他決定引用莫離的話。
「嗄?你們都用豬耕田?」莫離美目圓睜,一臉認真。
這可好玩了,她還是第一次聽說有人用豬耕田,大食人果然是很特殊的民族。
庫達低頭,雙肩不住抖動,最後終究還是爆出豪邁的大笑。
一旁的西拉更是一臉驚訝的睜大雙眼瞪著他,天下奇聞!她的主人在笑?一向待人嚴肅、不苟言笑的主人竟被一個小女子逗得哈哈大笑?
莫離聳聳肩,將庫達的反應視為贊同,唉!搞不懂大食人。原先她一直以為她從來往大食和中國的商販身上學到了很多有關大食人的生活習性,但現在她終於認清自己依舊才疏學淺的事實,正感困窘時,她瞥見她的救星——一顆蛋。
「這顆蛋是生的還是熟的?」她小心翼翼,得先確定清楚,也許大食人有生吃雞蛋的習慣。
「熟的。」庫達走向莫離,整個人盤坐在床中央,隔著餐桌正對著莫離。
一得到庫達的「保證」,莫離二話不說,專心攻佔眼前那顆「至高無上」的蛋,另外值得安慰的是,他們也有面類食物足以挽救她可憐的胃。
「西拉!」
「主人!」西拉往前跨一步,還未完全從驚見主人大笑的震驚中回復過來。
「你先去隔壁澡堂準備一下。」庫達刻意用波斯語交代西拉,並順手拿起莫離盤中的羊肉。
莫離太專注於填飽她的肚子,絲毫沒注意到庫達對西拉說的話。
「難怪你們吃飯前要洗手。」莫離用阿拉伯語指出這顯而易見的事實,他們吃飯都不用筷子。
庫達瞇起眼打量這位似真如幻,來自遙遠東方的女子,儘管從認識到現在,她絲毫沒有顯露過女子應有的溫柔,處處表現出挑釁人的本質,但……他卻不得不承認她確有與眾不同的迷人之處。
「你現在也是用手,不是嗎?」瞧她只差沒把指頭也吃下肚的可愛模樣,庫達自喉嚨深處發出低沉的笑。
「如果你能給我一雙筷子,我一樣會很感謝你。」她準備進攻下一盤食物。莫離天生有不服輸的固執性格。
庫達再度露出他低沉而富磁性的爽朗笑聲。
「咳咳……嗚……」
莫離再度被他突來的笑聲嚇到……她遲早會被他嚇死人不償命的笑聲給噎死。
「我承認你笑起來很好看,但拜託別次次都選在我要吞東西的時候,遲早會出人命的。」她氣喘吁吁地說。
庫達擱在桌上的手支著臉,一手不斷輕拍她後背,欣賞她惱怒的表情。
她真的很特別。
庫達忍不住深深凝視著她。
就以往接觸過的異性,不是對他必恭必敬怕得要死,就是為了討他歡心,處處順他的意,從來沒有人敢在他面前大聲大氣地說話,更別說是質問或挑釁了。而她——方莫離,也許是因為不清楚他所擁有的權力和財富,才會如此對他。
他溫柔地伸手撥開覆蓋她臉龐的一綹青絲,心想如果有一天她知曉一切,會不會也像其它女人一樣,變得虛偽不堪呢?
這個極自然的關懷動作,宛如電殛般直轟入莫離的腦門。望向眼前充滿陽剛氣概的男子,她頓然有一種心魂俱失的錯覺感,隨著他的靠近更令她產生不能呼吸的壓迫感。
「你你你……你在幹麼?」莫離全身充滿防備。
難道……他知道自己是女的?或者是他有斷袖之癖?
不管答案如何,她和他同在一張「床」上就是致命的錯誤,天!她甚至衣衫不整,她發誓如果宋家大少知道她做出這等「傷風敗俗」之事,肯定倒貼一千萬兩求他回頭娶她都嫌賠錢。
「你們唐人……的男人,頭髮都這麼長?」庫達的聲音粗嗄暗啞。
「當……當然。」雖然沒比我長,但肯定比你長,莫離在心裡想,準備繼續吃光桌上僅剩的水果。「想洗頭嗎?」
「什麼?」莫離一下沒轉過來,腮幫子鼓鼓的,滿嘴塞滿水果。現在話題扯到哪去了?
「我記得這一路行來,一直聽到你在抱怨什麼頭好重、好癢之類的話,待會兒你用完餐我們一起去洗。」
原本要感謝他細心照料的話硬是讓莫離給吞了回去。「我們?」她怪腔怪調地問。
庫達點點頭。「浴室就在隔壁房間,我怕你使用起來不習慣,特地來等你一同去淨身的。」
方莫離的臉色隨著他的話一陣青一陣白,庫達自覺不是那種幽默風趣、愛損人的人,但他想他可能已經迷上她千變萬化的臉部扭曲表情。
「是……嗎?我……想不用麻煩你了,我……可能會吃很久,你……你先去洗吧!」
庫達嘴角掛起意味深長的微笑。他發現當莫離說話開始結巴的時候,正代表她心裡有鬼。
「害羞嗎?」
「……」她張大嘴巴啞口無言,以為自己聽錯了。這男人到底怎麼回事?
庫達期待中的表情即將出現。
「這有什麼關係,反正我的身你也看過了,你的身體我也『見識』過了,害羞不嫌多餘嗎?」
果然!他「如願」見識到他有生以來看過最「錯綜複雜」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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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大、無聊、神經、卑鄙、色狼……」莫離用最快速流利的漢語連串咒罵。
「你罵的可是主人?他沒那麼糟吧!」西拉以阿拉伯話問,語氣極度親切,更貼切一點說是帶著笑意。
「嗄?」莫離轉頭看她。「你聽得懂漢語?」
西拉搖搖頭,雙手持續幫她搓揉著柔軟如絲的秀髮。「不!我只是從你的語氣猜測的。「他真的把你惹毛了,不是嗎?」
「那個自大狂竟然在我神志不清昏睡的當兒,偷看我的身子!」她氣憤指控,不說還好,愈說愈氣。
「哦……」西拉婉歎一聲。「真對不起,我也在你昏睡時『偷看』了你。」
「那不一樣,你是為了照顧我。」
西拉微微一笑。「這就對了,主人是個重榮譽、有責任感的人,況且當時他並不知道你是女的,而且我敢以阿拉之名保證,主人絕對對男人沒有興趣,他純粹只是為了照顧你而已。」
西拉一臉真摯,方莫離不禁迷惑,是嗎?事情是這樣嗎?為什麼一切會變得這樣混亂,這已經脫出她巴格達之行的計劃之外了。
「可是,他……他老愛戲弄我,拿我窮開心。」她對西拉大吐苦水。
主人戲弄她?她們談論的可是同一個人?她的主人從不輕薄女性同胞的。
洗淨頭髮後,莫離整個人泡進偌大的浴池,溫熱的水流徹底舒展了她一身的緊繃。大食人還真懂得享受,她壓根兒沒見過洗澡的地方能夠設備如此完善,裝飾如此富麗堂皇。
「庫達呢?」雖然很不願再見到他,但莫離還是忍不住問起。自從他丟下滿嘴塞滿水果驚愕不已的她狂笑離去之後,就沒見他再出現。
「他在另一間淨身,有其它人照料著,你要找他嗎?」
「我才沒有要找他,只是隨便問問。」
聽說大食人滿好色的,果然名不虛傳。
莫離管不住自己的腦袋,忍不住開始想像庫達裸身浸泡浴池,身旁美女環伺,左一個遞水果,右一個獻美酒的畫面。
「你使他感到快樂。」
西拉突然冒出的話顯然和她剛才想像的畫面配不起來。
「什麼?」莫離發現她完全抓不住大食人轉話題的方向。
「我從來沒見過主人笑,我曾經懷疑他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去笑,可是,你做到了。」
「我想他是太久沒找到可以戲弄的對象了。」
「不!主人向來沉默嚴肅、惜字如金,說真的,我也是第一次看見主人有那麼高的興致和一個人說話,而且不是談公事。」
「真是我的榮幸!」莫離悻悻然。
西拉慈愛的笑了笑,柔聲道:「主人十五歲時我就開始服侍他了,我看得出來主人真的很關心你,如果你能對他有耐心點,你會發現主人是個很棒的男人。」
有耐心點?
就算他真的是很好的男人又如何?一旦到了巴格達,他們就得分道揚鑣,他走他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從此了無瓜葛。
她必須先找到阿罕,然後再想辦法打聽爹爹的下落,遇上庫達只是她「巴格達之行」的「意外」罷了。
沒錯!只是一項「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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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老天!這項「意外」連帶地幾乎害她散了全身的骨頭。
方莫離坐在床前梳理她一頭過腰的秀髮,兩眼卻直盯「罪魁禍首」。
從長安一路行來,大多時間都是和阿罕露宿野外,睡的都是滿佈石礫的地面,倒也不覺辛苦。但昨晚,試圖讓自己能安穩躺臥在這張床上的努力簡直就是她有生以來嘗試過最辛苦的事,比登天還難。
這張床擁有她見過最不可思議的柔軟,而且雪白如天上的雲,之前一次睡它時,她正處於昏睡的虛弱狀態,根本沒機會去體驗躺在上頭那種軟綿綿的舒適感。直到昨晚,她懷著興奮的心情準備去好好享受那躺臥雲端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