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個月中,她有整整七個月是待在醫院裡,就算後來出了院,她仍三天兩頭就往醫院跑,一直到了最近兩個月,嚴醫生才宣佈她的復元情況很好,抵抗力也在增強中,再過不久便可以完全和正常人一樣生活。
她不想這麼無所事事下去,不想讓自己的腦子裡只記掛著一張臉,雖然那個人已經離她很遠。
殷母仍是不願答應,但殷父卻開了口,「謙兒,嚴醫生是這麼說的嗎?」
「是,她說小霏的身體狀況愈來愈好了。」殷慕謙回答。「小霏跟我提過這件事,我也請教過嚴醫生;現在距離下學期還有兩個月的時間,只要小霏的身體一直這樣保持下去,沒再出什麼問題,那麼她以後只要半年回醫院做一次定期檢查就可以。」
殷父想了想,道:「小霏,你真的確定了嗎?」
「嗯。」殷書霏點點頭。
「謙兒,那麼這件事就由你陪小霏去辦吧。」
「謝謝爸!」殷書霏終於露出了笑容,然後回房休息。
「老伴,這……」殷母仍是不放心。
「孩子們長大了,總有他們的路要走。小霏是我們的女兒,我對她的擔心和你一樣多,但我們總不能一直將她關在家裡。一年前她的離家,我們就應該看出來,小霏很明白自己在做什麼,只要她能照顧好自己,無論她做什麼,我們都該支持。」
殷母何嘗不知道,只是她實在不願意再承受一次失去女兒的痛苦,那種擔心,一次就足夠。
「別擔心,既然那麼難的生死小霏都能熬過,以後再也沒有什麼能難得倒她的。」殷父邊安慰著妻子,也對兒子交代著,「謙兒,小霏和你一向親近,有什麼事,你多護著小霏,知道嗎?」
「我知道。」殷慕謙點點頭。
護著小霏?殷慕謙的唇角有著一抹苦澀,只怕那時間也不多了。
☆ ☆ ☆
「這星期,她去做過復檢了嗎?」
「沒有,明天才去。」
「她好嗎?」
「沒有什麼大起大落的情緒,也沒有什麼明顯的喜怒哀樂。從她醒來以後,她就一直很配合接受治療,這些你都知道的。」
另一端的石川徹沉默了。
「為什麼不讓她知道你一直在關心她?我看得出來,她很想你。」
「是嗎?」
「有時候,我寧願她是昏迷的,因為只有在那個時候,她才放輕鬆的。」
石川徹沉默了一會兒。「你實在有點雞婆。」他下了個結論。這一年來的聯絡,足夠讓他瞭解這群小女人在動些什麼腦筋;方韋昕會這麼說,不過是想激他罷了。
「雞婆?」她相當不以為然。「怎麼不說是你動作太慢,弄得我們這些人都看不下去了?!」
「我有我的理由。」
「我知道。」
為了讓殷書霏能安心平靜的接受治療,石川徹人雖然沒來,但是三不五時、也不管什麼時間,一想到就找她問問;甚至在那段骨髓移植後的危險期,殷書霏一陷入危險,他不顧一切、不管幫內還沒結束的內鬥,立刻飛來台灣親自守著她,直到她的情況穩定後,他又在她沒醒之前便離開。
當然,這些除了他本人,就她們這幾個女人知道了。
「時間到了,我會帶她走的。」
「好吧、好吧,隨便你了。不過我告訴你,她決定要復學了,像她這麼美麗、我見猶憐的女孩子一旦進入校園,很快就會成為別人追求的目標;如果你再不來,到時候可別怪我沒事先提醒你哦!」
字一打完,方韋昕很賊地結束連線,關掉電腦。
「昕,你真是壞心。」一旁的嚴流瑩忍不住直笑,幸好原人浩一直扶著她,否則怕不早掉到椅子下了。
「壞心?!還好吧。」方韋昕一臉無辜。「我是好心提醒他耶,誰教他動作那麼慢。」
嚴流瑩一臉的不以為然,才想把她的「神跡」一一點出,原人浩倒是先出聲了。
「別氣,昕總會遇上她的剋星的,在那之前,我們只要記得有『某人』來算帳的時候趕快閃遠點就行了。」想想自己不久前也曾受過這位小女人的「照顧」,不過她沒整他就是,說起來還是自己一身傷所換來的特別優待,聽說幽和向煒就被整得很慘。
「講得我好像壞心的巫婆似的。」方韋昕微皺了鼻。
嚴流瑩和原人浩相視一眼,然後笑了出來,不約而同地道:「你不是壞心,只是不怎麼好心而已。」
方韋昕露出了個甜甜的笑,甜到讓嚴流瑩與原人浩毛骨悚然的先溜了。
想來這輩子要看到方韋昕遭「報應」大概很難了,唯一能讓她心悅誠服的寒千雪又不在,他們還是乖乖看戲就好,免得成為被「拖累」的對象。
☆ ☆ ☆
台北與東京,是同樣擁擠且充滿繁華的城市。
相似的景致,讓殷書霏有著相似的心情,相同的心一樣有著茫然,不同的是她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分散心底那愈來愈大的聲音。
她如願的復學,卻在回到學校的短短一個月內,迅速引來一堆她不曾想過會遇到的事。
如果她從來不知道自己這張臉會引來什麼麻煩,那麼她現在知道了,但是她卻一點感覺也沒有,一貫的漠視,聽說傷了不少人的心。
這些聲音,她聽得見,卻不曾在她心裡駐留過。她的生命,是強留下來的,如果連死過一回都沒能教會她該珍惜什麼,那還有什麼能夠令她在意?許多時候,她心底那根屬於感受的神經,是空的,什麼也入不了她的心。在經歷過一回生命的摩難後,她變得安靜了,不再有以往天真愛笑的活潑,只有沉靜。
唯一能牽動她情緒的那個人,曾信誓旦旦不會放她走的那個人,如今已不知在何方;她知道方韋昕和嚴流瑩一定清楚,她卻沒想過要去探問她們。
一年前由昏迷中清醒過來時,她已在台灣,身邊圍繞著的是她熟悉的家人,來不及多問什麼,她便進人了一連串的療程。
「是他的意思。」
方韋昕的一句話,阻止了她原本想要說出口的拒絕。
她未曾有過任何意見的接受治療,順從的接受醫生的指示,不曾有過任何反抗,即使再痛苦,她卻連一點不合作的情緒也沒有出現過。
後來,她連自己怎麼回來的也不問了;在一群關心她的人陪伴之餘,她益發的沉默。
無論以什麼形式,只要真正感受過,那份感覺在心中就永遠存在;她知道,所以從不曾制止過自己的想念。
她愛石川徹嗎?從來也厘不凊自己的感覺,但她卻只想念過他,想得連心都會微微的抽痛。
每回在幽然迷魅的幻境中掙扎著意識不知道該往哪裡時,她彷彿聽得見他的聲音,但是一睜開了眼,卻從沒見過他,那種被自己欺騙的失望與痛楚,幾乎使她不願睜開眼。
但她畢竟活下來了。
九月的陽光很熾熱,因為下午只有兩堂爐,殷書霏就這麼找了個樹蔭坐了下來,陽光透過葉縫映照到她的臉上,臉色仍是沒有紅潤的蒼白。
幽然的眼神才凝望過校園,一抹無法置信的神情出現在她臉上。
冷肅、與校園全然不合的氣息迅速籠罩她,她的腰被熟悉的手臂抱摟住,整個人被動的站了起來,並且傾前靠人面前的那堵胸懷。
熟悉的氣味幾乎刺疼了她的眼。
她深吸口氣,手臂已經尋找到適合的位置同樣環抱住來人;埋首在他懷裡,她拚命的忍住想往外流的淚。
連一句話都沒有,他摟著她往外走,坐進門外守候的車。
☆ ☆ ☆
一直到上了高速公路,埋在他懷裡的那顆頭顱仍是沒有抬起的意思。
「這麼久沒見到我,不想我嗎?」石川徹戲謔道,想引她開口。
「不想。」殷書霏低喃似的聲音悶悶地傳出來。
他低笑了聲道:「但是我很想你。」
從來不曾有過的輕柔語氣,像一顆石子沒落般震人她的心,她不敢置信的抬起頭。
「你……」怎麼可能?!
望著她訝然的反應,他直接吻住她的唇,像要吸取她的純然般,他不斷吻吮她的唇舌,以最直接的方式將火熱傳入她的心,霸道得沒再給她開口的機會,她甚至連呼吸的本能都要被他奪取了。
她的呼吸愈來愈急促,細碎的喘氣像要耗盡她全身的氣力;依著他,她所有的疑問與心酸全被他抹去。
「再說一次,想我嗎?」
滿意的看著她被他惹起的暈紅,他傲慢得非聽見他想聽的答案不可。
她看著他。是這張她一直偷偷戀著的面孔;殷書霏伸出手指輕撫著他的臉,感覺一點一滴的回來,她的眼裡也漸漸泛起一層水霧。
「想。」她低啞著聲音回答,一咬唇,淚水就這麼無聲無息地滑了下來;而她像是沒有發覺,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望著他。
「不許哭。」他抓下她的手,為她拭淚。「我不愛看你流淚。」他有些不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