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英凡的表情僵硬、難看。
瀛瀛心一驚,緊張地咬著唇,自問是否不小心介入他們父子的隱私,該不會因為她的緣故,害他們兩個人翻臉吧?
「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決定錄用瀛瀛,如果有人不服,就請他衝著社長、我來,不必由你負責。」費英凡斬釘截鐵地說,避開他的問題核心。
「那麼你就不該用員工的標準錄用她,而是該用女朋友的標準比較妥當,乾脆現在就明白問她願不願意當你的女朋友,反正你有興趣的只是她那張臉,不必如此大費周章。」費巽人的語氣冰冷平板,句句都能割傷人。
瀛瀛有被扎傷的刺痛感。
費巽人凌厲的質問把費英凡激怒了,他的脾氣正要發作,一瞬間突然會意了什麼,臉上先是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接著慢慢地浮起瞭然的笑容。
「原來如此——」費英凡若有深意地看著費巽人。
費巽人默默地移開視線,不出聲。
什麼原來如此?他們在打什麼啞謎?瀛瀛輪流看著他們父子兩人,毫不瞭解其中緣由。
費英凡的笑容逐漸擴大,他拍了拍瀛瀛的手背,輕聲問她。
「我覺得巽人的提議不錯,你覺得如何?」在兒子刺人的視線下,他仍然繼續對瀛瀛說道:「你不懂空間設計沒有關係,也不用正式到公司打卡上班,平常只要打扮得云云亮亮跟我去應酬談合約,偶爾陪我說說話、吃吃飯、談談心就行了,薪水我一樣會支付給你,願意嗎?」
瀛瀛愕然,低下頭咬唇不語,偷偷瞄一眼費巽人,他的黑眸彷彿想窺進她的內心深處,眨也不眨一下。
前後不到兩個小時的時間,應該可以肯定她已經成功打敗石田靜這個女朋友兼公關主任了,然而她憑的卻不是真正的實力,只不過是利用自己長得像費英凡去世妻子的卑劣手段。瀛瀛自認向來行事光明磊落,耍手段似乎勝之不武。
而且費英凡對她的在意很明顯超出控制,要她成天跟著費英凡宛如男女朋友般一同吃飯、應酬、談心,光想起來就覺得無趣,事情發展到這個程度,開始變得不好玩了。
就在她猶豫、懊惱,不知該如何回答時,聽見費巽人用冰冷的聲音在對費英凡說:「如果爸要的只是一個長得很像媽的人偶,不管她是不是一個什麼都不會的笨蛋,那麼我也沒有什麼話可說了。」
費巽人輕蔑的嘲諷語氣觸到了瀛瀛的地雷。
「誰說我是個什麼都不會的笨蛋,我的學歷可不是買來的,我就不相信設計一幢房子能有多難!」她最恨有人罵她笨蛋了。
「上班不是你們這種富家千金玩的遊戲!」費巽人眼光銳利地射向她,語氣變得更加嚴厲。「我要一個除了會做實驗、寫報告、拿學位填補心靈空虛,其他卻什麼都不懂的員工幹什麼?你以為這是上街買東西,想買什麼就買什麼嗎?任性的千金小姐!」
瀛瀛藏起無地自容的感覺,霍地站起來,用拳頭猛捶桌子一拳。
「費巽人,我一定會讓你用員工的標準來錄用我,別瞧不起人!」
「好!」費巽人低頭從公事提包中,抽出一份好幾頁以迴紋針固定的建物平面圖丟給她。「先交這一份作品來,能過我這關再說。」
「等著瞧!」瀛瀛「刷」地一下把平面圖收進皮包裡,自信滿滿地說。「我一定會用實力得到這份工作!」
費巽人微微一笑。「好,我會等著瞧。」
「兩位費先生,再見。」瀛瀛把皮包甩在背上,下巴微往上仰,瀟灑地快步走出去。
「瀛瀛,等一下!」費英凡從後面追了上來。
瀛瀛停住,回頭,看見費英凡面露溫和慈祥的笑容。
「我送你回去。」
***
「其實……社長,你不必親自送我回家的,太麻煩你了。」
在費英凡的坐車裡,瀛瀛心不在焉地說著話,從接下費巽人戰書的那一刻,她的胸口就雲起一波波興奮、期待與鬥志相互交織的複雜情緒,這個意外比她原先想對石田靜進行的報仇計劃更吸引她。
「不麻煩,送女孩子回家是紳士應有的禮貌。」費英凡淡笑。
瀛瀛轉過頭看他,感到很奇怪,這個充滿中年魅力的男人,舉止像個紳士般優雅,氣質、風度都好得無話可說,不管從左看或從右看,都不像是會喜歡石田靜那種性感女神的人。
看來費英凡的品味頗奇怪。
「瀛瀛,想過巽人那關並不是件容易的事喔!」費英凡看了她一眼,眼神若有所思。
「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這是我從小到大的唯一座右銘。」瀛瀛神采飛揚地說。
「是嗎?難怪能念到博士,真了不起。」費英凡像個長輩讚許晚輩般的語氣。
「還好啦。」她聳聳肩。「因為自己不是天才嘛,所以才必須要立一個座右銘來激勵自己。」
「天才嗎?」費英凡很有趣地注視著她,感慨地接著說:「天才在我家就有一個。喔,對了,你是巽人的同學,當然知道了。」
瀛瀛大吃一驚,眼珠瞪得圓滾滾。
「我不知道費巽人是天才!」
「你不知道嗎?」費英凡有點訝異。「巽人從小就是天才,不,其實應該說是資優生才對,當父親的人總是喜歡誇大一點,呵呵「他是嗎?」瀛瀛受到不小的驚嚇,呆呆地說。「我的數理科學成績總是贏過他,這麼說……」
「這麼說,你也是個天才嘍!」費英凡幫她接下去說。
「不可能,我知道我不是,從小就知道的。」瀛瀛猛搖頭。「我要是個天才就用不著天天挑燈夜戰,讀得那麼辛苦了。」
「那真是怪事,巽人在讀東大以前,各科成績永遠是第一名,不曾有人追過他,記憶中真的一個都沒有過。你若不是比他聰明,那就是巽人……」有意放水。費英凡頓住,沒有明說,他看了她一眼,眼中似乎含著某種深意。
「怎麼樣?」她不安地追問,覺得費英凡的眼神有點古怪。
「巽人自小在人群中被孤立久了,所以個性一直都很古怪,他母親去世之後變得更加反叛,我沒辦法只好決定帶他離開香港,到日本重新展開新生活。」他低歎著。「還好我做了這個決定,巽人自從進東大讀書以後,個性慢慢地就變好了,即使拿到第二名的成績,心情都還顯得相當愉快。也許當個不拿高分的普通學生,他才會開心一點吧!」
「拿第二名會開心?這個人還真是怪。」瀛瀛小小聲地嘀咕。
反看她自己,每回輸給他就覺得羞憤欲死。
「可能是永遠的第一名當累了吧!」費英凡笑說。
「這麼說,我會贏費巽人並不是憑自己的實力,很可能是費巽人故意讓我的嘍!」這個發現真令她沮喪。
「這是巽人另一種體貼人的方式。」
瀛瀛疑惑地看著費英凡,並沒有聽出他話中的暗示。
「真可惜,他以優秀的成績畢業卻不選擇繼續深造,否則……憑他的智慧一定成就非凡的。」她只單純地想到這方面。
「是啊!求學生涯對巽人而言是絕對痛苦的,東大一畢業,他就迫不及待地想擺脫多年的陰影,尋找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他曾經告訴過我,要替所有心靈寂寞的人創造溫暖舒適的空間。」
瀛瀛聽了深受感動,忽然明白費巽人為什麼會罵她是個拿學位填補心靈空虛的人,和他一比,她的想法和行為都幼稚、天真得太多了。
「我居然一天到晚找他挑釁,真是丟臉。」瀛瀛既羞愧又尷尬。
費英凡發現瀛瀛是個直線思考,不懂得拐彎的人,再多的暗示只怕她都聽不懂,乾脆明說算了。
「瀛瀛,你的存在對巽人來說具有某種特別的意義,巽人從來沒有對任何一個人,或任何一件事如此認真過。」
瀛瀛臉上頓時出現奇異的表情,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那是因為我努力挑戰他的第一名寶座,夙夜匪懈、貫徹始終,以戰勝他為人生第一職志和目標。這種不知死活的勇者,對費巽人這個天才來說,當然意義非凡了,這種心情我明白。」她自我調侃著。
「瀛瀛。」費英凡突然認真地喚她。
「嗯?」
「我能拜託你一件事嗎?」他正色地說。
「請說。」瀛瀛不由得挺直背脊。
「明天早上九點正式來上班。」
「可、可是……」她微愕,結舌起來。「我都還沒過費巽人那一關……」
「沒關係,不管巽人怎麼想,這是我個人的請求。」費英凡堅決地說。
瀛瀛困惑地望著他。
「費先生,是因為我長得像您去世的妻子嗎?」
「這是其中一個原因。」費英凡淡淡一笑,眸中蕩漾著溫柔的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