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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齊晏

  她無聲的啜泣震動了他,她的淚水也退出他隱忍在心中許久的憤怒。

  他握緊拳頭,低吼著:「不必特地跑來這裡哭給我看,是你先放棄我們之間的感情,為什麼當我決定娶九天女以後,你才來我面前落淚?你想因此得到什麼?我的歉疚嗎?」

  儂意兒拚命搖頭,幾乎泣不成聲。「我不要你的歉疚,誰要我沒有姻緣線,無法和你結成仙緣,我……怎能怪你。」

  龔釋穹感歎地一笑。「你既然已決定專心修道了,又何必來見我?徒增你我的痛苦而已。」

  「我已經不配當個修道人了。」她便咽地不停掉淚,目光牢牢凝睜著他。「雖然你我無緣,但我還是想來見你最後一面,將來……你有了九天女,我是永遠也見不得你了。」

  她認命的態度令賣釋穹更為光火,輕輕鬆鬆一句「見最後一面」,就能把兩人曾經燃燒過的感情潑水澆熄?對於他娶九天女的事,他多希望見到的是哭喊著求他別娶九天女的儂意兒,而不是無奈認命的儂意兒。

  看來,癡戀一個人竟是如此可笑,彼此放手原來也可以如此簡單。

  他露出心灰意冷的笑容,平淡地說道:「既要修道就得斷絕一切情愛慾念,你來見我最後一面,也好趁此機會和我斷個一千二淨,你選擇這麼做是對的,最後一面也該見完了,你走吧。」

  她呆立著啜泣,他冰冷嘲諷的言語句句刺傷她的尊嚴,她再也承受不住。

  「以前,你總是纏著我,不到最後一刻都不許我走,如今有了九天女,就這麼迫不及待地趕我走了。」她的心粉碎成灰,今後想再聽見他柔情的呼喚已是不可能的事了。

  「不然,你還希望我能怎麼樣?」他漠然地看著她。

  她想他能像從前一樣溫柔地擁抱她,烈火般地狂吻她,或在她耳畔用低沉的嗓音對她訴說一些動人的話語。

  這一切都將不再了,他從此的溫柔多情只會給九天女一個人了。

  「既然你我無緣,又何必相識、相戀?」她空茫的雙眸凝望著他的眼,苦澀地笑問。

  「這麼快就後悔了嗎?」他冷笑,輕揚著嘴角。「不要忘記,沒有人逼你來接近我,是你自己送上門來的。」

  她瞪眼看他,忍不住憤然大喊:「你這麼對待我,我真後悔愛上了你。」

  「不用太后悔,起碼你還保全了你的硃砂痣。」他咬牙怒道。

  「龔釋穹,你太過分了!」她氣憤得拗哭怒喊。「為什麼要字字帶刺、句句譏諷我,我討厭你!」

  他的心一沉。

  「原來如此,難怪你始終不肯讓我向天帝請婚,現在終於說出真心話了,你對我的愛就只有這麼淺,淺到不論發生任何一點波折都能輕易掀翻,不管你將來想愛我還是討厭我都隨便你,反正你對我能付出的感情都只有這麼沒而已。」

  「你胡說!你怎麼可以歪曲我對你的感情!"她哭喊。

  「我歪曲作了嗎?"他抬眉冷笑。「如果你愛得我夠深就不會這樣畏畏縮編、怯怯懦懦,就不會只選擇逃避,既然想愛我就別害怕,要這樣擔驚受怕就離我遠一點,你這種態度不配跟我說愛!」

  儂意兒心中的悲憤痛苦已超過了容忍的限度,她渾身戰慄不已,聲嘶力竭地狂喊——

  「龔釋穹,我是不配愛你,從此刻起,我會讓自己徹底忘了你,我一定會忘了你,想盡辦法我都要徹底忘記你!」

  龔釋穹愕視著濃意兒悲憤離去的身影,轉眼間便消失在薄雲輕霧中,他面無表情地呆站著,思緒捲起一陣狂亂的風暴,他可以明顯感覺到她說那些話時的憤恨與決絕,「忘記他」三個字說得有如咒警般堅定。

  難道他真的說錯了什麼?看錯了什麼?或者誤解了什麼嗎?

  不可能,真正誤解他的人是她,不是自己。

  他既然已經決定娶九天女了,她就算不想忘記他也得忘。

  天河,漫無邊際的天河。

  河水清澄,波平如鏡,愈往河心水色愈藍,在幽邂的柑青色裡,藏著幾分神秘與憂鬱的氣息。

  儂意兒茫然仁立在天河畔,不知該何去何從。

  瑤池是回不去了,修道要清心。潛心,如今她已無心了,該如何繼續修道?又有什麼法子能徹徹底底忘記龔釋穹?

  她回首,撥開雲霧朝下界望去,紛紛擾擾的紅塵正沐在餘暉中,她因情傷而痛苦的疼痛何時能止?何時能休?

  她緩緩拭淨淚痕狼藉的臉,想解脫,唯有一條路可行了。

  她自腰間取出一隻胭脂金來,將盒中的胭脂倒掉,然後用胭脂盒裝滿了天河水,密密地將盒蓋蓋妥,正欲駕雲離去時,半空忽然發出一聲想喝。

  「何方小仙,竟敢偷天河水!」

  儂意兒悚然而驚,抬眼一看,忽見一塊灰雲滾滾而來,原來是守河的力土,正擎著雙粗朝她追趕過來,她迅捷地駕起雲逃往下界,守河力士一路緊緊追趕著她,她嚇得魂飛魄散,飛也似地朝殷目國急急審逃。

  守河力士見濃意兒逃往殷目國,生怕她會惹出大禍事來,萬一無力阻止怎生是好,便立即停止追趕,返身急奔梭羅官稟報龔釋穹去了。

  儂意兒見守河力土不再追上來,便知道他定是為了通報龔釋穹而去,她能利用的時間不多了,隨即化作一道清風趕往殷目國。

  她已有許久不曾見過日落的顏色了,遠山映照著斜陽,絢爛奪目,她仰首望著天,淡淡的瞑色侵來,酡紅的嬌顏冉冉隱退了。

  驀然回首,她深抽口氣,一股豁出去的態勢。

  她急忙先衝去秋平城想見見父親,一進內院,發現父親往的東側廂房內擠滿了人,燈火通明,一陣不祥的感覺籠罩了她,她火速地撥開人群衝進去,推開匍匐在床前的親人,赫然看見父親閉目躺著,額角有一塊凝干的血跡。

  「姐姐,你回來了!」和噗驚喜地抓住她。

  「怎麼回事?爹這是怎麼回事?」她心焦地急問。

  和噗老淚縱橫、顫巍巍地說道:「爹午時在院子裡跌了一跤,頭撞上地板後便昏過去了,到現在還沒醒來,剛剛大夫診了脈,說爹……恐怕不行了。」

  儂意兒心目一顫。「爹還能吃嗎?」

  「方纔硬撬開牙關灌了藥汁。」

  「快去拿藥碾、藥摩和湯匙來給我。」她急急回頭吩咐待在一旁的婦人。

  「是。」婦人立刻急奔出去。

  「爹……」儂意兒試探地喚了聲,淚水急速衝過眼眶,她雙手緊緊握住父親冰冷的手,試圖給他一些溫暖。「爹,當初我選擇了棄骨成仙,沒能留在世間好好侍奉您,我一定,要您活過來,無論如何,我都要讓您活過來……」

  她依稀記起瑣碎凌亂的回憶,想起父親抱著她在月下講故事,想起父親慈愛的容貌,想起父親遙遙揮手喊她「寶貝」的聲音,想起所有幼年時候片段的記憶,想得泣不成聲。

  她握著父親的手啜泣,拚命搓揉著漸漸冰涼的掌心,無論如何,父親都不能先斷氣。

  「爹,您要撐下去,這最後一口氣一定要撐下去。」她慟哭嘶喊著。

  藥碾、藥磨都找來了,她迅速自袖中取出份自瑤池的蟠桃,放進藥碾中搗成了泥,命身邊的親人們替父親板開牙齒,一匙一匙地強行餵食。

  餵了約莫三、四口,俄意兒聽見父親腹中呼呼亂響,漸漸氣聚神歸,口唇也漸漸鬆動了開來,慢慢能自己吞嚥了。

  「爹,快、快把這些一口氣吃完,吃完以後您就能添福添壽了。」她繼續不停地喂,一顆仙桃若沒吃完是無法添壽的,她很擔心引來日游神拘捕而前功盡棄。

  她緊張得冷汗涔涔,顫抖著雙手喂完藥碾中最後一口蟠桃泥。

  見父親臉上漸有血色,她緊繃的神經總算鬆懈了下來。

  擠滿屋裡的人親眼瞧見這幕奇景,個個目瞪口呆,迭聲驚歎。

  「姑姑,您能將爺爺救活,當真是法力無邊啊。」儂意兒那個年已半百的侄兒驚異不已地說著。

  「姑姑,您也給我們一家子的人添個壽吧?姑姑……」侄兒的媳婦貪婪地向她提出要求。

  「我哪有什麼法力,若沒有這顆皤桃,我也是無力救活爹的。」她蹙眉輕歎,要不是已決心豁出去,她怎敢冒著違反仙規的罪名來給凡人添壽。

  不過,爹能活過來,一切都已值得了,她的仙骨是多給予的,若是修道成仙卻連爹的性命都救不活,縱使擁有無窮無盡的歲月,都將只有憾恨和痛苦而已,如今心願已了,她也沒有遺憾了。

  她撫著爹漸漸溫熱的面頰,緩緩簡下淚來,她費力壓下激動的情緒,對著尚未轉醒的父親說:「爹,這是女兒最後一次來看您了,您要保重……」

  「姐姐,你以後不能來了嗎?」和噗在一旁拭淚。

  儂意兒搖了搖頭,不只以後,也許生生世世都不會再有儂意兒這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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