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事情只發生在瞬息之間,相思跌進積雪裡,而馬兒卻丟下了她,緊追著前面兩匹馬狂奔而去。
「擎天--」她驚慌地大喊,但馬兒去勢快疾,不一會兒馬蹄聲已漸馳漸遠,漸漸地聽不見了。
天地驟寂,相思如同失聰,所有的聲音瞬間消失不見,黑夜中異常寂靜,靜到了極點,她急促的呼吸轉化成了一種窒人的鼓噪,大得讓她驚懼不已。
她渾身戰慄,驚恐地睜大眼睛,青薄的月光、淡隱的雪色,讓她感到眼前恍似隔著一層薄翳,什麼景象都看不清,她把手舉起來,努力凝注目光,才看見被冰雪凍麻了的指尖。
她奮力從雪地裡掙扎起身,慌亂地往前奔跑了幾步,完全沒有方向感,惶惶然地往東走幾步,覺得不安,再往西走,恐怖的迴響在她心裡擊打著,好似身在一場噩夢裡一樣。
「桀琅,你在哪兒,桀琅--」她無意識地低喚,當她發現自已不停叫喚桀琅的名字時,心口像被狠狠抽了一鞭,眼淚不住滾落,她跪跌在雪地,摀住臉嚎哭失聲。「桀琅--」
她從來不曾揣想過,若有一天桀琅不在她的身邊時,她會怎麼樣?現在她知道了,原來是這樣痛徹心肺的感覺。
天很冷,深沈的黑。
相思不斷地發抖,淚水狂傾,在這樣凍人的雪夜裡,她的眼淚像冰刃,不停地割痛了她的面頰。
一種被棄絕的感覺,直讓相思感到驚恐和孤寂,她哭得失了神志,哭得累乏了,才慢慢冷靜下來,她哆哆嗦嗦地爬到一棵大樹旁,背靠著樹幹,決定不胡亂走,就立在原地等桀琅來尋她。
她相信,桀琅一定會來尋她,她知道自己必須冷靜、必須有耐心,守在原地等著他來。
這樣黑的夜,擎天若不仔細看,肯定不會發現她已落馬,就算發現了想尋她,但在這迷宮似的林子、遭風雪蕩平的路徑,又豈是易事?
相思凍待全身劇痛,抖得像風裡的一片落葉,她緊緊環抱住自己,整座迷宮似的林子像巨獸般等著將她吞噬,黑爪般的影子一波波襲向她,她恐懼得不敢稍動,拚命讓自己鎮靜下來。
忽然,她聽見馬蹄聲從遙遠的地方隱隱傳來,立刻驚喜地四面張望,但是在黑夜中,她根本無法確知馬蹄聲到底傳自何方,又不敢肯定來人是不是桀琅或擎天,連揚聲叫喚都不敢。
馬蹄聲漸近,相思極力從黑暗中辨識著馬蹄聲的方向,她的心緊張得快跳出來,而來人似乎摸黑趕路,連絲引路的燈光都不見,當她終於抓准馬蹄聲的方向時,卻已經慢了一步,來人根本沒有在黑暗中發現她的存在,便以驚人之勢從她眼前飛馳而過。
相思瞟見快馬上黑幽幽的人影,一顆心重重一抽,迅即狂喊出聲。
「桀琅--」
馬蹄聲掩蓋了相思的叫喊,她親眼目睹桀琅策馬飛馳而去,沒有稍停。
「桀琅--」相思崩潰得尖叫著,整個人跌坐在雪地上,這種恐懼令她幾乎要瘋了,她悲涼地痛苦失聲,嘶聲狂喊。「桀琅,回來--」
相思絕望地環抱自己,無法抑制哀淒地痛哭起來。
無邊的黑暗中,相思在自己的喘息和啜泣聲中捱到了天亮。
在冰雪中待了一夜,她知道自己的腿已經凍傷了,雙腿像有幾百支小刀子在刺著一樣,痛楚不堪,冬陽映像在雪地上,刺目得令她睜不開眼睛來,整個人暈眩得彷彿天地都在旋轉。
她勉強扶著樹幹站起來,不讓自己凍昏過去,她相信桀琅一定會回頭來找她,她絕不能癱倒,無論如何都要守在這裡等到他。
直到此刻,她才知道自己是如何脆弱,如何過分地依賴著桀琅,如何離不開他,就好像自己全是為了他一個人而活著,如果桀琅從此尋不到她,她會連活下去的意念都沒有了。
在冰雪中受凍的感覺很痛苦,她不禁懷疑,這種感覺是不是比死還痛苦?
她真想就這樣死了算了,只是可惜自己無法告訴桀琅,她心裡有多麼看重他,把他看得和自己的命一樣重,他若是能聽見她心裡的話,不知道會有多開心?
她合著眼,淚水滑過凍麻了的面龐,無聲無息地滴落。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終於聽見凌亂吵雜的馬蹄聲由遠而近。條然停在她身前。
「相思、相思--」
她聽見桀琅、擎天和若若宛如從空谷中傳過來的喊聲,波浪般地喚醒了她,她費力地睜開眼,看見桀琅焦灼的臉孔,本來以為淚已經流盡了,沒想到一看見桀琅,她的淚泛得更凶了。
她緩緩抬起虛軟無力的雙臂,攀住桀琅的頸子,緊緊、緊緊地抱住他,眼淚急遽落下。
「桀琅--」她哽咽地哭泣著。「我以為等不到你了,我以為很多想說給你聽的話都來不及說了,桀琅--」
相思的眼淚讓桀琅的心大受震盪,這一次,她的淚是為他而流的,他難掩心中的狂喜,終於能肯定自己是真正得到她的心了。
「相思,是我不好,我不會再丟下妳了,絕不會。」他將她密密實實地裹住,緊緊抱在懷裡。
「桀琅,實在很抱歉,我真的不知道相思會落下馬。」擎天低抑的聲音裡滿含愧疚。
桀琅木然地看著擎天,一聲不吭,抱著相思翻身跨上馬背。
擎天的心重重地往下沉。
若若見狀,急著想幫擎天解釋。
「桀琅哥,你別怪擎天,當時馬兒跟著我們跑,連我都沒發現相思姊墜馬,你千萬別責怪擎天。」
桀琅仍然不發一語,踢了踢馬肚,縱馬前行。
若若不安地望了擎天一眼,擎天木無表情,默默跟了上去。
看著桀琅冷漠的背影,擎天覺得自己的心好像墜落到一個寒冷的深淵裡,沉淪到了最深、最荒涼的地方,死去了大半。
他一直逃避不去面對的事實,最後還是發生了。
一直以為,桀琅願意同時接納他和相思,必然對他也存有一份特別的感情,事實證明他錯了,當他看見桀琅失去相思時,那種瘋狂和焦急的神情,便不得不逼著自己承認桀琅重視相思的程度。
現在,相思無所保留的愛意,讓桀琅與她的關係更加貼近了,在他們兩個人之間,似乎再也沒有一點空隙能夠留給他了。
紫柳鎮的小酒樓。
桀琅仔仔細細替相思的凍傷敷上了藥,四個人暫時在小酒樓裡住了下來。
在等相思傷癒的期間裡,桀琅和擎天冷淡得幾乎不交談。
惡劣的氣氛瀰漫在四個人中間,直到相思痊癒的這一天,擎天特地向酒樓借了廚房做了幾道菜,選在酒樓後的小院落裡,邀請大家好好共進一餐。
席中,擎天率先舉杯敬相思。
「相思,因為我的疏忽害妳受苦了,請妳原諒。」說完,逕自幹完一杯酒。
相思微愕,急忙接口。「千萬別這樣,這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意外,你根本無須自責。」
擎天微微一笑,再斟了一杯酒,轉向桀琅。
「桀琅,兄弟一場,我卻沒辦法照顧好你交代的人,真是對不起。」
桀琅看著他乾杯,也舉杯默默喝乾了酒,心裡正疑惑著擎天怪異的舉止。
擎天望了若若一眼,慢慢地又斟上一杯酒。
「若若,我辜負妳的深情,今生無以為報……」
若若一聽,急忙搖頭,但眼淚卻不受控制,撲簌簌地落下來。
擎天心中惻然,深深吸口氣。「以後,別再費心服侍我了,我承受不起。」說完,仰頭喝乾了酒。
桀琅對擎天古怪的舉止愈來愈感到狐疑了。
四個人之間的氛圍凝重沉悶,每個人都靜默著,沒有人主動開口說話。
相思挾一口魚吃,試著以輕快的口吻說道:「擎天做的菜真好吃,我這輩子恐怕永遠都做不出這種絕美的味道來,桀琅、若若,你們說是不是?」
「是啊。」若若怠懶地應了聲。
擎天臉上卻沒有半點表情,自顧自地又喝了一杯酒。
桀琅再也受不了擎天古怪的模樣。「若若,妳先陪相思回房,我想和擎天單獨談談。」
若若和相思對望了一眼,兩人隨即緩緩起身走開。
「你今天是怎麼了?」若若和相思一走,桀琅劈頭就問。
「陪罪呀。」擎天嘲弄地笑著。「沒有照顧好兄弟的心上人,不好好陪罪認錯怎麼行。」
「如果你真是無心之過,我當然不可能追究,我只是懷疑你究意是無心,還是有意。」桀琅索性把心中的疑問說個清楚。
「原來你這麼懷疑我﹖」擎天仰天長笑。「想不到我們的關係,已到了彼此猜忌的地步了,這麼一來,兄弟還做得成嗎?」
「你原就不想和我做兄弟的,不是嗎?」桀琅盯著他十足魅惑人的眼睛。
「不錯,我原想要你當我的情人,不是兄弟。」擎天盯著桀琅,眼瞳深幽難測,冷笑道。「可惜你成全不了我,從現在開始,不只情人做不成,連兄弟也做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