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別忘了,我說過這輩子不嫁人的。」她穩住心跳,用力推開他,瞥見他頰畔的金豹紋,心中微微一動。「我只當你是豹兒的替身,沒有所謂愛與不愛,更沒有所謂的變不變心了。」
「妳只要告訴我,妳對敖倪並不是真的感興趣。」桀琅仍不死心地追根究柢。
相思抿著唇,凝睇著他,輕輕地說:「我羨慕丹朱,如此而已,其它的隨你怎麼去想。」
桀琅釋然地笑了。「妳不必羨慕丹朱,妳擁有的不比她少。」
「若我一輩子不嫁人,你也會願意一輩子陪我?」她幽幽輕問。
桀琅沉穩地點頭。「或許這就是我的宿命,我一點也不在乎,這輩子妳可能不放心嫁給我,但是我會一直跟著妳,把我自己深深刻在妳心裡,到了下輩子,或許妳就會願意嫁給我了。」
相思征征地看著他,心口漫過一股暖流,連思緒都飄渺了。
是敖倪和丹朱深情繾綣的模樣打動了她嗎?她竟忽爾渴望起愛情的甜蜜。
在桀琅和敖倪的商議之下,一行人決定動身前往東北,一來為了讓敖倪和丹朱盡可能地遠離敖仲;二來則是為了替相思尋找她的舅舅。
往東北的途中,擎天在一處榆林中撿到了一個幾乎餓死的少女,名叫杜若若。
杜若若年僅十六歲,模樣長得玲瓏剔透,矯小可愛,因被繼父賣進大戶人家當侍妾,驚恐得逃出來,一路沒有東西可吃,便餓昏在榆林裡。
丹朱極喜歡若若,決定把她帶在身邊,若若除了在擎天的面前會羞澀倉皇得抬不起頭來,平時見了其它的人,總是哥哥、姊姊地喊,嬌俏可人至極。
和一群人相處,桀琅整個人是興奮愉悅的,但相思卻漸感疲累,雖然敖倪和丹朱都對她真誠以待,也對她照顧得無微不至,但擎天的存在卻讓她惴惴難安,他眼中刻意的輕視和敵意,都讓她喘息困難。
一路上,相思傾聽得愈多,精神就愈耗弱,她彷彿覺得自己不曾在這個世上存活過似的,什麼事都不懂。
她愈來愈安靜,放任魂魄游離出身體,彷彿只有如此,她才能少受一點折磨。
桀琅細心的看出來了,過了十渡,敖倪和擎天決定定居下來,而他則選擇陪相思到東北關外探尋她的舅舅。
相思緊繃的心緒終於釋放了,她開始倚靠桀琅,開始希望,這世上能不能就只有她和桀琅兩個人就好。
雖然不信男人。相思卻止不住渴愛的心,止不住想要桀琅的欲想,被桀琅癡心追逐時,有種無法言喻的、細微的甜蜜,她愈來愈喜歡這樣的感覺,愈來愈喜歡被桀琅全心全意的追逐了。
入秋了。
桀琅和相思離開十渡後,沿途每經一處酒樓茶館,必會探詢葛穎飛的消息。
日落後,他們到了龍泉鎮,穿過一道龍津橋,相思看見一幢幢燈火輝煌的酒樓,張燈結綵,旗幟飄揚,看上去美輪美奐。
「那是什麼地方?」相思好奇地問。
「不適合妳去的地方。」桀琅輕笑著。
「哦!」相思若然若失地應了一聲,惋惜地說。「那幢樓真美,可惜不適合我去,想必又是一個男人玩樂的地方了。」
「妳倒是提醒了我,既然是男人玩樂的地方,就值得去探問一下,畢竟葛穎飛也是個男人。」桀琅勾起唇角輕笑。
「我舅舅是個正人君子。」她正色說道。
桀琅聳聳肩,表情不以為然。「妳別太小看正人君子了,說不定那幢酒樓裡全都是正人君子,妳在這裡等著,我去問問就回來。」
相思站在橋邊,看著桀琅跑進金碧輝煌的酒樓裡,等了好一會兒,仍不見桀琅出來,忽然間,天空飄下細細的雨絲,她愈等愈感到心慌,又無處避雨,只好走過去一探究竟。
一走到酒樓門口,相思便覺得目眩神移,眼花撩亂。眼前三層樓高的酒樓內珠簾秀幔,燈燭閃耀,有人淺斟低唱著「渭城三疊」,天井中站著數十個珠翠環繞的艷妝女子,綵衣飄飄,鮮艷奪目,一徑軟倚在飲酒作樂的男人身上。
相思侷促地站在大門口,浴在雨水中,不安地朝裡張望,忽然聽見桀琅大聲嚷嚷的聲音。
「姑娘們、小美人,小爺有機會再來,你們鬆一鬆手……」
相思看見桀琅懶洋洋地拂開偎靠在他身上那些裊娜多姿的女子,從容不迫地走出來,見相思愣站在大門口,急忙把她拉到一邊。
「在橋上等我就行了,為什麼走過來?」他邊說邊回想著自己剛剛有沒有做出放浪的行為。
「因為下雨了,你感覺不到嗎?」她強忍不悅,但咬牙說話的聲音仍洩漏了秘密。
桀琅這才發覺相思的頭髮已經微濕了,急忙四下打量,拉著袖子替她遮雨。
「快找地方躲雨,雨好像下大了。」
「急什麼。」她咬了咬唇,輕輕地說。「你叫任何一個姑娘小美人,我都不會在意的。」
桀琅一聽,不自禁在心裡咒罵自己嘴賤。
相思突然瞥見他頰畔的金豹上印著一個胭脂唇印,忍不住有氣。
「把臉擦擦。」她移開視線,藏不住怒意。
桀琅疑惑地擦了擦臉,擦下一抹紅胭脂來,他尷尬地呆了呆,索性哈哈大笑著,自我解嘲。「那些姑娘非但賺不到我的錢,還白白浪費了胭脂,吃虧不小。」
相思瞅著他率性的笑容,簡直生氣不起來了。
「除了賺到胭脂,還賺到了一身香氣,收穫很大啊!」她瞪著他。
他有趣地欣賞她嗔怒的表情,神秘地說:「還有一個更大的收穫。」
「什麼?」
「聽說有個叫葛仲翔的男人夜夜到這酒樓買醉,而葛穎飛曾經到這裡替他還過帳,據酒樓的姑娘猜測,葛仲翔應該是葛穎飛的兒子。」
「買醉?還帳?」相思滿臉困惑,對她而言,這是多麼陌生的字眼。
雨愈下愈密了。
「今晚我們就在這街上投宿,等葛仲翔或是葛穎飛出現,妳說好嗎?」他徵詢她的意見。
相思被動地點點頭,她沒有想過會這麼容易就找到舅舅,也沒有想過萬一真的找到了舅舅,舅舅願意收留她嗎?而桀琅呢?會回到十渡找敖倪和擎天嗎?
她突然在意起桀琅心中的想法,以前不遺餘力地想趕走他,現在,卻為了他是否會離開她而忐忑不安。
他們住進了酒樓對面的宜寧館。
桀琅細心地替相思擦乾濕濡的髮絲,她換下濕衣服時,他便下樓捧來熱騰騰的飯菜,陪她一起吃晚飯。
相思靜靜瞅著專心吃飯的桀琅,在認識他以前,她甚少為事煩心,認識他以後,她發現自己所要想的事竟多得數不清。
「找到我舅舅以後,你……有什麼打算?」她吞吞吐吐地問。「會不會回十渡找敖倪和擎天?」
「不會。」他答得爽快。「除非妳嫁給我,跟我一起回十渡。」
她很快地低下頭,盯著麵碗發呆。
桀琅吃了一驚,相思第一次不再正面拒絕他,第一次沒有冷言冷語地駁斥他,這種反應讓他驚喜不已。「相思,妳不說話,是決定不再讓我等了嗎?」
「我只是隨口問問,你不必太認真。」她埋頭吃著面。
桀琅歎口氣。「那麼我反問妳,找到舅舅以後,妳有什麼打算?」
「打算?」她有些困惑。
「妳舅舅肯養妳一輩子嗎?」
「我不知道。」她緩緩搖頭,想起舅舅曾經對她提過要為她擇門親事的事情,便感到憂心。
「相思,為什麼討厭我?」桀琅突然問。
她微愕,輕聲辯駁。「我沒說過討厭你。」
「那為什麼不愛我?」他心焦地握住她的手,深深凝視她。
她被動地回望,面對桀琅烈火般的愛戀,她愈來愈無力招架。
「我不是不愛你,我是不愛任何人,我誰都不愛。」她試著冷靜應付。
「這是為什麼?」他急促地逼問。
「因為我娘……」她衝口而出,愕然頓住,她咬住嘴唇,嚥住了想要說的話,起身避開他的追問。
「妳娘怎麼樣?告訴我。」他走近她。
相思的臉上掠過一抹痛楚,嘴唇微微戰慄著,她一直害怕想起娘死去的那種恐懼,於是把自己封鎖在千年寒冰裡,設法讓所有的思緒、感覺都冰封起來,但是在桀琅如火般炙熱兇猛的情感燒融下,她幾乎就要破冰而出了,然而心中深沉的恐懼也逐漸攀升到了頂點。
桀琅愈靠近她,她愈往後退,直到背抵住牆壁,無路可退為止。
「花嬋娟,不長妍;月嬋娟,不長圓。」相思顫著聲音低吟,她抽口氣,狂笑了兩聲,然後痛苦地閉上眼睛。「我娘瘋了五、六年,在發瘋的那段日子裡,她只會吟唱這首歌,什麼話都不和我說,都是卓顛淮害死了我娘,他騙了我娘的感情,騙了我娘的身體,讓守寡的娘懷了我,從此萬劫不復,而卓顛淮竟背誓另娶,逼瘋了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