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媽呀!他……他走過來了,難不成要幫我們簽名?」薇嬰語無倫次地叫著。
憶婕一驚,嘴裡卻機械化地說道:「簽你的頭啦,好冷。」
「可是……」
難道是真的?
她下意識想攏攏長髮,手卻瞬間停在耳際。這才記起來,從他離去後,自己一直是耳下的短髮。
短髮給了她勇氣,提醒她的脫胎換骨。
「小憶……」
帶著醇厚磁性的低吟,彷彿有幾分試探,令人不自覺地微顫。
在完全沒有緩衝餘地的時刻,他用最得天獨厚的嗓音向她宣告──
他回來了!
憶婕深深呼吸,抬眼向他看去,輕描淡寫地打個招呼。「嗨,好久不見。」
時間已經教她學會雲淡風清。
眼中的淚水,也在真正面對他的時刻,盡收入最深的心底。
瑞安有些不可置信,他竟在踏上這塊土地的第一晚,就遇見了憶婕。
他曾經想過,這次回國一定要找到她,也許要花一番工夫,也許她變了很多──也許……卻沒想到竟在這樣的時空下遇見了她!
她變了。
初進餐廳,他就覺得這個背影太過熟悉。而她的一回首,讓他在無預警之下驚見一雙被鎖在記憶中的澄澈雙眸。
她的頭髮剪短了。認識她以來,從不曾見過短髮的她……
「你們……認識呀,小婕?」薇嬰的聲音打破兩人之間無形的魔障。
憶婕將思緒拉回現實。
她淡淡一笑,沒有任何否認。「嗯,我們認識。」
這件事沒什麼好避諱的。
「哇!」薇嬰大驚小怪起來。「ㄏㄡ……我們這麼好,你都沒說!」
瑞安的雙唇緊抿,微微蹙了下眉頭。憶婕的笑和他記憶中的差距很大,變得世故,也變得輕淺。
憶婕注意到他的表情有些不解、有些評量。
很悲哀的,她仍很容易去感受他的感受。那種如蛆附骨寄生的不舒服感源源湧上,她告訴自己──
不要再這樣了!
「我和他……沒有什麼好說的。」
憶婕向薇嬰攤攤手,然後轉向瑞安問道:「回來度假?」
「不全然,有工作在身。」瑞安並沒有告訴她,這次回來的時間很長,而最重要的「工作」,是找她。
憶婕點點頭,不置可否。「恭喜你了,紅透半邊天,這次回來肯定又會刮起一陣旋風。」而且保證會把大家刮得七葷八素的──等明兒個媒體知道以後。
「謝謝,每天馬不停蹄地工作,倒是覺得煩。」她的話太過應酬,他抓不到她話中的真誠,覺得很不舒服。
「煩?」憶婕挑眉。「成名嘛,總是要付出代價。」
他也會覺得煩?那不是他樂此不疲,終其一生最想要的?
瑞安有些急躁。她的話中儘是疏離,好像他們僅是很普通的朋友。
「這代價不小。」他深思地看著她,想知道她的反應。
代價不小?不能自由生活,還是少了替他打理三餐、生活的傭僕?
憶婕笑笑,聳聳肩。應該是自由吧!他要找人照顧絕對不難,不是嗎?
「人總是貪心的,有了這山望那山。」她無情無緒地回道。
瑞安莫名地生了氣。他討厭她說話的語氣,像在談論天氣般。
因此,他平穩柔滑的話語中隱含不快。「你不住在原來的地方了。」
憶婕嚇了一跳,心,怦然一動。他不是用疑問句,難道他曾經找過她?
終於看見她另一種表情,他彎起完美的嘴角,笑道:「半年前我打過電話,對方說前任屋主搬家了。」
半年前?
在半年前,他終於記得有她這一號人物了?
憶婕寒心地冷笑。她不會自作多情,也已經過了幻想的年紀,生活除了實際,還是實際。
「我搬家了。」
之後,沒有任何的下文。
瑞安全身的肌肉繃緊,她沒有表示出繼續聯絡的意思。
「安,遇到熟人啦?」美麗的筱詩皓腕輕搭在瑞安的肩。
時筱詩不愧是模特兒,修長的身材使她站在身高一八二的瑞安身旁,絲毫不顯遜色。兩人活像名表廣告看板上,郎才女貌的一對。
憶婕垂下目光,假意看著手錶,藉此掩飾那種狠狠襲來的狼狽心情。
當初,她和瑞安站在一起,一定很糟糕吧!身高很不協調,外貌也差得遠,難怪那時,他希望自己離他遠一點。
其實這些年來,她已經能釋然地告訴自己──跟錯誤的人談戀愛,無論再怎麼努力去培養感情,不配就是不配!如果堅持,反而是一種愚蠢的行為……
只是,今天在這麼明顯的對比下,心中的難堪狠狠布在燒紅的臉上,她不想抬頭讓他發覺。
薇嬰看大家都不說話,隱約覺得有異,於是打哈哈地說道:「小婕,你怎麼認識這麼一個大紅人的?」
憶婕深呼一口氣,勇敢地抬起頭。她不打算發言,無所謂了,現在人家是巨星,他說了算。
時筱詩興致盎然地望著瑞安,想聽聽他怎麼說。
瑞安無視兩雙好奇的探問眼神,直直瞅著憶婕,唇邊帶著似笑非笑的神態,似乎沒有打算解答他人的疑惑。
憶婕有些惱。他是看到自己臉上的紅霞了吧?
可是不說話又是什麼意思?難不成希望她宣告自己是他從前的糟糠女友,或僅是他成功路上的絆腳石?他要哪一個答案?天可憐她吧,她甚至連個糟糠妻都不是。
「啊!你也是瑞安的歌迷吧?」時筱詩揚起美美的笑容,靈光一閃地說道。
憶婕臉色驀地刷白。此話一出,意外地替她消去未褪的殘紅。
那個很不好的回憶浮上心頭。
當時他是怎麼說的?
她是我的頭號歌迷……
往事歷歷……但願幕幕如煙,就此消散吧!
她彎起一個淺淺的,卻不掩嘲諷的笑容。「是啊,還是頭號歌迷呢!」
從他開始作曲那一天開始,就是了。
時筱詩一副欣喜,宛如滿足自己的慧黠。
而薇嬰則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
憶婕看向瑞安。他的表情有些僵硬,眼中儘是不贊同。
她不以為意,勇敢回視他質疑的眼神,吐出這四年來,她一直希望有機會說出的話語。
「不過,那是年輕時候的事,已經過去了,過去……很久了。」話語落下之時,她感到一陣輕鬆,和更深的失落,以及……快要盈眶的淚水。
只是她執意的命令自己,一定要撐下去,不要在他面前落下淚來。因為那沒有用,喚不回一顆已變質的心。
沒想到她輕描淡寫的話語,卻在瑞安心中引爆炸彈般的威力,震得他頭昏眼花。
這是小憶嗎?為什麼她會說出這樣殘酷的言語?
一時間,複雜的情緒都顯現在他的眼眸,有怒氣、有震驚、有失落,更有一絲絲不願承認的害怕。他不喜歡她這樣的語氣和撇清的態度,彷彿他們之間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是。
他正要開口說些什麼,卻被打斷。
「啊,小婕……韓先生又搶在你前頭付帳啦!」
猛然被拉回注意力,憶婕驚慌地將視線拉向櫃檯,果然看見韓君祺。他簽著名,見她看他,微笑地以手勢打招呼。
那個溫暖的笑意讓憶婕鬆懈下今晚遇到瑞安後,就不自覺緊繃的情緒,她感激地回以誠摯的笑臉。
爭什麼呢?一切都過去了,現在她有君祺了呀。
她的笑容像一把利刃,狠狠劃在瑞安的心口。
今晚第一次看到她最真心的笑意,竟是對別人!
那一向是他專屬的。
憶婕拿起皮包,輕輕道一聲晚安,低垂的眼神沒再看他。
說晚安,不說再見,是希望從此不再見。
不看他,是告訴自己別再回憶。
薇嬰也對眼前的儷人微微頷首,拿起皮包,隨著憶婕的腳步。她興奮地挽著憶婕,好笑的像極一隻狡猾、算計的狐狸。
「又讓你男朋友破費了,好像跟你吃飯,從沒讓我們付過錢耶,真是不好意思……」
男朋友?!
他的手無意識地握成拳,一種無名的失落感猛擊心頭。
今晚再一次的震盪,在他心海中投下變數。
在君祺的車上,憶婕一直都沒有說話,靜靜地看向窗外。
君祺是瞭解她的,知道她的安靜,也不會打擾她,只讓蕭邦的音樂流瀉在車內,伴隨穩定的車速。
憶婕回想,會認識君祺,是採訪的結果。
他是許多知名品牌在台灣的總代理,同時也是「Elementswithnaturalchic」這個名牌的亞洲地區總裁,掌握世界上最頂尖的流行資訊。
在採訪他之前,她曾小小做了一下功課。這個品牌價位之高,令她忍不住咋舌。連件襯衫都動輒數萬,遑論擺在櫥窗中的高級套裝了,就連搭配用的絲巾也不脫萬把塊,讓她不禁感到人比衣賤。
因為她一個月的薪水也不夠買一件襯衫,更別說套裝、新衣了。
也因為這個緣故,在採訪當天,她絞盡腦汁、翻遍衣櫃,才搭配出「合宜」的裝扮,深怕自己失禮了。
還好,這位高級服裝品牌的總裁併不如自己想像般的衣飾華貴。簡單的「Elementswithnatura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