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不知是何緣故,下手一向俐落的她居然微微顫抖,理智與一種陌生的情緒在交戰著,到底是什麼因素在阻止她出手?她到底是中了什麼邪?
五分鐘過去了,她依舊沒有動手,徘徊的心找不到定點,累積了七年的恨好像被某種奇特的情緒中和掉了,產生另一種化學變化,而那種新生成的感覺陌生得教她害怕……
她垂下頭,覺得好累。
「為什麼不動手?」
滕峻忽然冒出來的聲音把她嚇了一大跳,她錯愕地抬起頭,不能置信地瞪著不知何時已轉過身來的他。
他說什麼?
「我給了你不少次機會,為什麼你都不動手?」他的臉與陰影混成一片。
「你……」她結舌了。
「想報仇就不能心軟,沒有人這麼告訴你嗎?」他拿著酒杯,緩緩走近,高大的身軀矗立在她面前。
她一時之間不能領略他話中的意思,因為,她的腦子已呈真空狀態了。
「你說絕不會放過我,我已經等了你六年多了,怎麼?你忘了你當初的話了嗎?」他吸了一口酒,神色並不因她手裡的槍而受影響。
「你早就……知道了?」她喃喃地道,慢慢從震驚中回復。
「你殺氣騰騰的眼神洩漏太多事了,你接近我的真正目的並不是為了替孫長容辦事,而是為了殺我,對嗎?」邪惡的笑臉把她心中升起的一點點情愫全都洗去。
「你記得……?你早就知道我是陶震東的女兒還讓我接近你?」她喘了一大口氣。原來所有的事他都看在眼裡。
「是的,因為我很想看看你打算如何殺我。」被殺的滋味和殺人的滋味一樣嗎?他一直想知道。
「你希望我殺你?」她不信。
「這是你的心願,不是嗎?」
「我的心願你也記得?你也對當年做的事感到慚愧和後悔了嗎?」她冷冷地問道。
「一旦做了的事我從不去後悔,那是愚者的行為,我只是記住你的話,好奇一個十二歲的女孩如何活著長大,替家人報仇。」他低頭脾睨著她。
「過度的好奇會將自己陷於險境。」她用他說過的話來諷刺他。
「我已經習慣身處險境了。」他傲然地笑了笑。
「你認為我根本殺不了你,才會放心讓我接近你,對不對?」她怒火漸升地瞪著他。
「隨你怎麼想。不過,事實證明,從你出現在我身邊至今,你都沒動手,白白浪費我給你的這些機會。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她的手緊握住手槍不放。
「為什麼你不一看見我就把我殺了?為什麼要猶豫不決?」他的身子更逼近了些,讓胸膛直接抵住她手裡的槍。
「我……」她的心有點亂,多日來,她也不斷地在自問著這個問題。
「該不會……你喜歡上我,下不了手吧?」他曖昧地對著她笑,俊臉上全是嘲弄。
她愣住了。她會喜歡他?太可笑了!
「別作夢了!誰會看上你這個惡魔!」她痛斥道。
「哦?你可能不知道,偏偏有許多女人喜歡惡魔般的男人。」
「別把我和一般女人混為一談,黑帝斯。」她喊出他少年時的名字。
他臉色微變,既而又淡淡一笑,「你還記得我的名字啊?」
「我從沒忘記你,黑帝斯,從我決定殺了你的那天開始,你就是我努力活下去的依歸。」她恨恨地道。
「那真是我的榮幸啊!」他狂肆地大笑。
「既然事情都搬到檯面上來了,今天就是你的死期!」她將子彈上膛,槍口抵住他的心臟。
「是嗎?那你開槍啊!」他面不改色。
「你……不怕死嗎?」她不懂,為什麼他對她毫無懼意,難道他真以為她不敢殺他?
「死有什麼好怕的嗎?」他的眼眸變得森冷。
「死到臨頭還逞強,哼!那就讓我來解決你吧,惡魔!」她再次對準他的心口,扣住扳機。
他深棕色的瞳眸清澈得不帶雜質,反而映出一張被仇恨充斥的女人臉龐,六年多來糾葛著她不放的魅眼近在眼前,可是,此刻閃過她腦中的卻是他救她出火場的種種片段,他為了保護她導致身上沾滿薔薇般的血,抱著她奔出她那片焚燒中的家園……
殺與不殺的矛盾在她心中起伏,她知道卞樓先才是殺她父親的主謀,滕峻也並非直接殺了她父母的兇手,可是……他是幫兇啊!「惡魔少年」的首領就是他!如果他不奉命行事,她家又怎會發生悲慘的滅門血案?
「你果真下不了手!」滕峻識破她的彷徨,冷冷地說。「看來,天帝的『精兵團』對你的訓練還不夠徹底。」
「你知道『精兵團』?」到頭來,只有她還傻傻地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結果,他什麼都知道了。
「孫長容對當年『惡魔少年』的事印象很深嘛!他異想天開地也想利用未成年少年來替他打天下,真是愚不可及!」
「七年前能有個卞樓先,七年後為什麼不能有個孫長容?」
「你應該對這樣的組織充滿仇恨的,為什麼還要加人?」他尖銳地問。
「為什麼?因為要對付你,我要變強、變狠,才能親手殺了你替陶家報仇!」她嘶聲說道。
「就為了對付我,你甘心靈魂賣給惡魔?」心疼的感覺來得這樣突然,滕峻的眉心不知不覺建得好緊。
「是的,只要能殺了你,就算下十八層地獄我也不在乎!」她痛苦地瞪著他。
「那我給你這麼多次機會,你為什麼不殺我?還是一見到我,你的膽子也變小了?」
「誰說的?我只是....」她猝然住口,找不到任何可以形容的言詞。
「你只是恨得不夠!真正的恨不僅會侵蝕一個人的心,還會使其漬爛,我嘗過那種滋味,而你沒有,你對我只是遷怒。」他驀地抓住槍管對準自己,表情不再諷刺。
這些年來,她在他心中一直是天使的形象,他忘不了在黑暗中的驚鴻一瞥,那時她帶淚的臉孔與身後若有似元的翅膀,像是上帝派遣下凡而來的天使……
--個憤怒的夜天使!
他沒有對江澄說,在對付她的同時,他又莫名地希望叢她手裡解脫,把自己一身的罪過消除,所以當年他才會放走了她,期望有這麼一天她來找他報仇。
種什麼因,得什麼果,他甚至早已有死在她手裡的心理準備。
可是,再次重逢,天使沉淪了!她竟走上和他以前同樣的道路,以殺戮來洩恨,成為被利用的工具,一步步走向他當年的後塵……
他彷彿看見當年的自己在罪惡邊緣掙扎,想逃脫,卻又無能為力。
早知如此,他該在七年前就殺了她,省得讓她成為另一個黑帝斯!
「你又知道什麼?」她生氣地大喊。
「卞樓先垮了、死了,你的恨若不找個目標,遲早會崩潰,這些年來你拚命地恨我,就為了支撐自已活下去。」他的話像蛇般鑽進她迷宮般的心扉。
「住口!」她大吼。
「我瞭解你的心情,所以我允許你接近我,甚至殺我,只要你覺得這樣能消除你心中的恨意。」
「是嗎?你懂什麼?別說得好像事情都在你的掌握之中。」他憑什麼挖掘她的心思?還一副寬大的模樣來假扮好人!
「可是,你偏偏錯失了我給你的機會,這是你的損失。」他冷笑地逼近。賭局的輸贏就要揭曉了。
「別過來,我真的會開槍!」她後退一步。
「開啊!你別忘了,你家人是怎麼死的。」他又跨前一步。
「你……」
「他們正在地獄裡哀號,痛苦難當……」
「住口!不要說了!不要再說了!」她瘋狂地大喊。
「那就殺了我!現在!」他大喝一聲。
「我……」他的心臟跳動隱隱借由槍管傳過來,她幾乎可以想像只要扣下扳機,他胸膛裡的鮮血就會迸出,將一切染成薔薇般的血紅……
「快!」死也是一種快感吧!
一想到他倒下的畫面,也竟覺得哀傷,而不是解脫。老天,她下不了手!為什麼在腦海裡演練了七年的復仇情形,一旦親自面對會這麼難完成?
「你不想殺我了嗎?」他強迫著她。
「我不……」
「或者,你已經愛上我了?只是你自己沒發現而已?」他狂笑地湊近她,激怒她,一寸寸逼她開槍。
「沒有!」她猛地搖頭,搖掉滿心的慌亂。
「那就殺了我!」滕峻握緊她的手腕,拉著她手上的槍直指自己的胸口,並打算替她扣動扳機。
她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這種舉動與自殺無異,為什麼他要逼她殺他?
「你……」
「殺了我,你的怨恨就會消除了。」他陰沉一笑,驀地扣下扳機──
「砰!」
「不要──!」她用力挪開手槍,尖叫聲伴隨著槍響,她被自己的吶喊和槍聲震在當場。
時間似乎停止了。
子彈失了準頭,擦過滕峻的右臂,一道血痕從他的皮膚滲了出來,他們同時愕然地瞪著彼此,被剛才她情急之下的反射動作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