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並不這麼認為,事實證明你是個人才,一年來你雖未出面,但祥和會館在你的策劃下勢力不斷擴張,這都要歸功於你……」
「這是我體內猖獗的野心在作祟!」
「不,應該說,你是在贖罪。」江澄瞭解地盯著他。
滕峻驀地抬眼,與他對望了半晌,才無奈地笑道:「別自以為什麼都知道。」
「難道不是?你若不是在贖罪,就不會親手殺了一手將你帶大的卞樓先了。」江澄語出驚人。
滕峻平靜的臉起了變化,他愕然地睜大了眼,那雙狹長的眼在瞬間閃過許多複雜的光芒。
「你在想我怎麼會知道這件事,是嗎?」江澄輕輕地問。滕峻的表情讓他疼惜不己,他才二十一歲,一般的男孩在這種年紀多半還在唸書,不懂人心險惡,而他……卻已歷盡滄桑。
「這件事沒有人知道,你怎麼查出來的?」滕峻鐵青著臉,轉開身子。當年黑道傳聞卞樓先是黑吃黑,死在自己人手下,可是沒有人知道,那致命的一槍是他開的,近距離,毫無預警地,一槍殺了帶大自己的義父……
「世上沒有恆久的秘密,我找美國的熟人幫我查當年警方調查的報告,根據上面的各種疑點推論出來的。」
「太過聰明,有時會令人討厭。」滕峻低啞地說。
「這是跟你學的。」
滕峻無語,轉身面對電腦,似乎不打算再談下去。
「能告訴我為什麼要殺了卞樓先?」江澄不放棄,繼續追問。
「這和你有什麼關係?」他的聲音僵硬。
「我想分擔你的痛苦。」
滕峻身子一顫,隨即大笑道:「我怎麼會痛苦?不過是多殺了一個人而已。」
「你有!這一年多來你雖然善於掩飾,可是你的痛苦卻與日俱增,別瞞我了,我知道其實你比任何人過得都辛苦……」
「夠了!」滕峻倏地站了起來,回身一把拎起江澄的衣領,眼瞳中燃著兩簇火苗,咬牙狂笑道:「你懂什麼?你怎麼能瞭解被一個無情的老頭使來喚去的無奈?從小,他逼著你去殺你喜歡的任何東西,從貓狗到朋友,他硬是將你塞進絕情絕義的模子裡,逼著你照著他的希望成型,沒有愛,只有恨,這些全是他教的,他養活你的唯一目的,就是替他殺人!」
滕峻封死的記憶決堤了,掩埋了多年的激憤如狂潮般席捲而來,衝破了他的理智,第一次在別人面前發洩。
「我不知道我這一生還要在那個混帳手裡過多久,我對他只有恨,什麼親情全滾到一邊去吧!是他要我變成惡魔的,那就別指望惡魔會有良心,在我的一雙手染滿了他的對手的鮮血之後,就輪到他了!他別想要一輩子拴住我,從十歲開始,我就在等待機會一槍貫穿他的腦袋。所以,當他又逼著我殺了『惡魔少年』中的一個無辜孩子後,我再也管不住自己的手了……告訴你也無妨,他死的那天,正是『惡魔少年』干下最圓滿的一次狙擊任務,由我發動,由我收場,漂亮極了……哼!他以為他是上帝嗎?人命可以在他手裡任意摧折,那誰來扮演惡魔?誰來制裁他?」滕峻激動得侃侃而談,猛鷙的眼像是被激怒的豹,向蒼穹做最後的咆哮。
江澄動容地看著滕峻內心的剖白,第一次,他看見了滕峻的真面孔。少年的乖舛讓他冷血無情,而六年的英才教育,長老們花了多少心思才把他導入正軌?他自己又是下了多少工夫才掙脫出惡夢的籍制?
武步雲說得沒錯,長老們的確是從地獄把滕峻找回來的!
一想起樣和會館家的唯一子孫曾經歷的苦難,也難怪長老們絕口不提那些往事,光回想就夠傷人的了,更何況是提起。
「這些事憋在心裡太久會傷身的,為什麼不找我們談談?難道你從沒有將我們當成朋友?」江澄面對他,眼光柔和而溫暖。
滕峻微怔,江澄激他說出了許多往事,說出來後,心中的負擔是少了許多。
「以前我從不知道什麼叫朋友,因為身邊的人隨時會成為敵人,也隨時會互相殘殺,『朋友』這個名詞是在遇見你們之後我才有概念的。」他澀澀一笑。
「事情都過去了,沒有人會追究,你也別想太多,祥和會館的每一個人早就認同你了,你也該敝開心把我們當成家人才對。」江澄輕拍著他的肩說。
「你知道為什麼有關我的往事絕少人知道嗎?江澄。」他忽然道。
「為什麼?」江澄愣了愣。
「因為,沒有人敢說!卞樓先的人全死了,惡魔少年們沒有一個人敢把我的事說出來,他們知道多嘴的人都沒什麼好下場。」他陰沉地道。
江澄頓時起了一陣疙瘩,滕峻個性中最陰狠的部分對他而言竟是這麼陌生!
「但現在,天使要來揭發我的罪狀了。」滕峻仰頭輕笑,笑裡竟有種令人不解的……愉快!
「天使?」
「卞樓先死前不久,我奉命滅了一個姓陶的黑道富商,不留活口,可是,就像被鬼迷了心竅,當烈火焚燒時,我反而救了陶家唯一的女兒。」滕峻繼續說下去。
「姓陶?」江澄的腦子裡閃過一絲想法,可是還來不及細想,就又聽見滕峻諷刺的笑聲。
「呵呵呵……沒錯,姓陶,一家十口全死在『惡魔少年』的手裡,只有十二歲的女兒獨活,她瞪著我的模樣就像我當年的自己,充滿恨意與求生意志,被極度的深惡痛絕逼進絕路……我那時候在想,如果我是她,我會如何報仇,會如何想辦法活下去……」
「她是……陶意謙?」江澄的心口一震。難怪在來福樓時滕峻會一反常態地主動與陶意謙攀談,或者,他早就知道……
滕峻直視著他,笑聲斂去,眉眼間又陰又邪,冷冷地道:「沒錯!從沒有人能活著逃出我的手掌心,唯獨她……」
「你怎能肯定她就是陶家唯一存活的女兒?」江澄謹慎地問。
「要查她的事太簡單了。」
「她認出了你?」江澄隱隱覺得滕峻在佈一個非常危險的局。
「要忘記我這張臉並不容易!」他依舊笑得狂妄。
「那她接近你是為了……」
「殺我。」滕峻猝然住口,露出一個詭譎的笑容。
果然!陶意謙是衝著滕峻來的。江澄焦灼地瞪大眼睛,低喊:「你究竟在想什麼?你明知道她來意不善,還讓她近身?」
「這樣不是很有意思嗎?」滕峻像是一點也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你瘋了?她隨時會殺了你,你懂嗎?」江澄一手抓住他,高聲責問。
「一個女人找男人報仇,會有什麼結果?兩敗俱傷?你死我活?還是陷入情網?結果會是誰輸誰贏?這是個很有趣的賭局。」他嘴角一揚,冷靜得教人害怕。
「別低估了女人的復仇心。」江澄有不好的預感。
「放心,我會讓她下不了手。」滕峻反而安慰他。
「你打算怎麼做?」
「我要讓她愛上我!」滕峻盯著他,謎般地笑了。
「愛上你?」他能讓一個內心充滿仇恨的女人化恨為愛嗎?」
「要迷惑她不是件難事,只有讓她愛上我,這場仇恨才會化解得掉。」
「要是她不為所動,突襲你呢?」
「那我就挨她一槍,算是補償。」
「我不能讓你玩這種遊戲,你在拿自己的生命玩笑!」江澄大喊。
「不然,你要我殺了她嗎?真要這樣做,我當年就不會救她了。」滕峻冷冷地說。
「那你告訴我,為何當年你會留她活口?」這不是黑帝斯一貫的作風。
滕峻瞥了他一眼,又笑了。「你猜猜看。」
「別跟我打啞謎!」
「因為,我以為她是前來拘提我的天使。」滕峻說得像在開玩笑,可是眼光飄向遠方,神情肅穆。他忘不了她一身自衣、站在黑暗中飲泣的模樣。
江澄半瞇著眼,他真的不知道滕峻在想什麼。
滕峻沒再說下去,只是淡然而慎重地說:「別插手,江澄,這是我和她之間的恩怨,你只要看著就行了。」
「你……你知道陶意謙在天帝財團是做什麼的嗎?經過我的調查,孫長容對當年的『惡魔少年』興趣極高,他想再組個這樣的團體來供他差遣,陶意謙便是那個叫『精兵團』的一分子,十二歲就接受訓練,六年來,她的個性早已完全改變,她早已不是你想像中的天使,滕峻,她已變成了惡魔了。」江澄迭聲連連地說明狀況。
「我知道。」
「知道你還要冒險?」
「是的。」
面對滕峻的固執,江澄沉吟了片刻,忽然問道:「若她真的愛上了你,你要怎麼辦?」
滕峻一呆,才報嘴一笑。「我要她留在我身邊,整日看著讓她又愛又恨的男人。」
「這樣太殘忍了,讓她眼著你你就會愛她嗎?」江澄又追問。
「不知道,我對『愛』人沒興趣。」滕峻冷酷地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