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楊恕,你幹什麼?放我下來!」她嬌斥一聲,尷尬地看著周圍好奇的眼光。
「對街就有家醫院,去檢查看看。」他不容反駁地走向大門。「我的相機和那些衣服……」她大喊著。
「不會丟的!你閉嘴行不行?」他低喝道,同被驚動而來的大樓守衛解釋一番,然後抱著她走向醫院。
俊男抱著美女過街,理所當然引來側目,路上行人都看著他們,以為正在拍什麼時裝劇,不少人左右搜尋著攝影機,午後的街道一時有了小小的騷動。
佟朗青的心也不平靜,在楊恕結實的臂膀中,聞著他身上的陽剛煙草味,冷凝無波的心忽然漾起了一圈圈漣漪,一瞬間她迷惑了,這種奇特的感覺是什麼?她的心跳為什麼比平常快得許多?
陌生的情緒有片刻主宰了她的心思,從未真正領會過男女之情的她怎會知道自己剛剛不小心觸摸了愛情!
她不安地甩甩頭,把困住她的感覺用力拋開,重新喚回她殺手的本質。
清醒點!她得在毀了楊恕的愛情之前穩住自己。
為了緩和心跳,於是,她打破靜默,抬眼看著他,手像爬籐般攀上他的脖子,笑鬧道:「喂,老實說,你是不是故意找機會抱我?」
「我會這麼無聊嗎?你可不輕!」楊恕輕啐,存心氣她。
「那讓我下來自己走吧!」從沒有人嫌過她的身材,這有眼無珠的男人!
「不用了,萬一你真的受傷,公司又要負責賠償損失,太麻煩了。」
「原來你是擔心這個,沒良心……」得知他真正關心的不是她,她倏地生起氣來。
「請你以後別拍這種驚險畫面,行嗎?哪天收到你的訃聞,我敢肯定你一定是被踹死的。」他不帶同情地說。
「烏鴉嘴!」她捶了一下他的胸口。
「哎,當心我把你摔下來。」他皺眉橫她一眼。
「摔啊,摔壞了,我會要你負責我的後半輩子。」她似是而非地開著玩笑。
「那我可得當心些,不然被你纏住,怎麼向玲玲交代。」他促狹一笑,瞥她一眼。
佟朗青臉色一變,被他明顯的拒絕傷了自尊。又是秦玲玲!他真的在乎她?
「你喜歡她哪一點?」陰冷的問句中有她不自覺的嫉妒。
「她是個宜室宜家的小女人,很適合當老婆。」他微微一笑,對自己的一席話引發出來的效果暗自得意。
「宜室宜家?也就是說只能待在家裡洗衣燒飯,帶不出去的女人?然後,男人有了借口再找個上得了檯面的情婦,一個主外,一個主內,盡享齊人之福?」她犀利地挖苦。
「我沒那麼貪心,只要能給我一個溫暖的家,我會忠實愛我老婆的。」他低頭瞄她一眼。
「是噢,別說得太篤定,你的愛情沒有你想像的堅貞。」
「你怎麼知道?」
「哼,因為我見多了,愛情……全是狗屎!」她凜冽地說。
楊恕想起她十年前說過同樣的話,心一凜,很想知道是什麼事件讓她有了這麼強烈的偏見。
「你這是以偏概全,等你也愛上了一個人,你就不會這麼說了。」他譏笑道。
「愛?愛是什麼?你能具體形容嗎?」她不屑地反問。
「愛是一種關心、珍重、呵護的心情……」他斟酌著用字遣詞。
「請問這種心情的熱度能持續多久?」她陰笑地追問。
「因人而異吧!」
「真籠統的話啊,告訴你,愛不過是一種自欺欺人的狀態,人們用愛當借口引出別人的真心,等掏光了,膩了,彼此就用「愛已消逝」來作結,它啊,是最低級的興奮劑,藥效過後,誰也不認識誰,所有做過的事都能一筆勾消。所以,少跟我談愛了,它令我反胃!」一連串心裡的話不經意地溜出,她說完後對自己在對手面前坦露心意懊惱不已。
討厭!她是中了什麼邪了?這幾天老是不對勁,幹嘛對他扯這些?向敵人曝露太多可是件非常危險的事。她在心裡自我苛責著。
楊恕沉默地抱她走進急診室,沒有接話。從以前他就想過,是什麼樣的經歷讓一個原應對愛情充滿憧憬的少女變得這麼悲觀冷漠,仇視愛情?
她究竟發生過什麼事?
二十分鐘後,經過醫生的檢查,她的腹部只是皮肉傷,裡頭並沒有出血,拿了藥,楊恕到那幢大樓拿回相機和衣服後,就開著她的車打算載她回她的住處休息。
「我從不讓人送我回家的。」她堅持不說出地址。天曉得,她那間破鬼屋怎能見人!更別提那兩位怪裡怪氣的室友了。
「那你自己回去吧。」他把車停在路邊,很快地走下車,並且不停地看著腕表。
她沒料到他真會不管她,又見他心不在焉,忍不住刺探地問:「怎麼,和人有約?」
「嗯,我約了秦玲玲一起吃飯。」他沒有隱瞞,目光定定鎖住她的表情。
原來早上他和秦玲玲說話是約她吃晚餐!佟朗青的臉閃過一絲不快,不過很快地就掩飾掉了。
「這樣啊,那真不好意思,耽誤你的時間了……」她暗暗咬牙,懷恨在心,假意微笑地走下車,繞過另一邊,才要坐進駕駛座,人就蹲了下去。
「啊……」她痛叫。
楊恕一愣,大步走過去,見她臉色發白,連忙上前問:「怎麼了?」
「痛……好痛……」她皺緊眉頭,呼吸急促。
今晚,她無論如何是不會放他回去和秦玲玲談情說愛了。
真會演戲!楊恕一眼就識破她的把戲,在心裡冷笑,猜想有多少男人曾經著了她的道。
「還是讓我送你回去吧!」他佯裝擔心地扶起她。
「家裡沒人……」她軟軟地靠在他懷裡低噥。
「不然,先去我的住處休息一下吧!」表面上,他一副沒辦法的妥協模樣,事實上內心早已擬好對付她的招式了。
「也好……」她因伎倆得逞而暗暗竊喜。
扶她坐進車內,他再度上車,穩健地駕車往天母而去。
一路上,兩人各懷鬼胎,為即將來臨的較勁儲備體力,誰也沒有多說廢話,只有收音機傳來歌詠愛情的流行歌曲諷刺地點出攙雜在他們之間的暗潮洶湧與劍拔弩張的氣圍。
第一次正面交戰就要展開了。
※ ※ ※
楊恕的住處是公司替他租下的一棟舊別墅,非常小巧別緻,前院扣掉車庫,只剩下一條兩公尺寬的適道直達門口,但因為種滿綠草,感覺上很溫馨怡人。
佟朗青刻意走得顛躓,楊恕只好扶著她走進門內,打開燈,挑高的客臨裡那一整面玻璃牆便躍入眼簾,一大片淡綠色的窗簾溫柔地覆著窗欞,她這才發現,整個房間都是深深淺淺的綠。
「這間叫『GreenHouse』,主人是一個美國人,聽說他對綠色有偏好,全都用綠色系來裝潢。」楊恕解釋著,扶她坐進墨綠色牛皮沙發。
「很漂亮。」她由衷地說。其實,她也曾嚮往過這麼潔淨溫暖的房子,只不過,十四歲那年發生的事把她的夢全都毀滅了。
那件事。
停!不准去想!她急急煞住自己的思緒,在這種時候,她豈能讓自己變得脆弱!她是來迷惑楊恕的,可不是來緬懷過往。
楊恕替她倒杯水,邊走上二樓邊說:「你坐一下,我換個衣服。」
她等著他離開視線,才大膽地觀察著這間綠屋,雖說是前人的設計,可是看得出楊恕很用心地在維持著每一個角落的原貌,而且,從一塵不染的小茶兒就能感覺得出他是個愛乾淨的人,愛乾淨的人通常要求完美,這又能從他的工作態度看出端倪,只不過,她最好奇的是,像他這樣的人,對愛情是不是也有潔癖?
心思才這麼一轉,她又蹙眉了。
奇怪!她以往從不會這麼在意獵物的性格,反正不管任何男人,一遇上她,都只有乖乖投降的份,所以她向來不會去注意對方是圓是扁,甚且連名字都懶得記,但這一次碰上楊恕,她的思緒卻淨是繞著他打轉,是因為他若即若離的態度引起她龐大的興趣,還是她太急著想征服他的原故?
或者,另有其因?
啜了一口冰涼的水,她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在愛情戰爭上太注意對手的一切並不是件好事,她的最終目的是要毀了他的愛情,其它的,都與她無關。
十分鐘過去了,楊恕依然沒有下來,她耐著性子等待,可是心裡偏偏愈來愈不平靜,這間房子太整潔了!整潔到讓她突然感到害怕,已經習慣了老家的污濁,她用那些晦暗保護了自己許多年,而來到這裡,那層保護色卻不見了,她好像掉進一個不屬於自己的地方,明亮的燈和米白的壁紙讓她想起了醫院的蒼白與空寂,那些刺眼的光幾乎就要照出她赤裸裸的缺陷,逼著她面對內心拚命想要遺忘的事。
呼吸忽地紊亂起來,她腦中驀地閃進母親自殺前絕望的臉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