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你家,你哪裡都不能去!」他心裡那把火燒得更旺,扛起她將她丟進車內。
「你……你……」怎麼……這人連聲音和語調也愈來愈像楊恕了?她掛在前座,頭昏昏地想著,忽然,一股酸熱直往喉頭上冒,她倉皇地打開門,吐了一地。
「朗青!」楊恕擔憂地將她拉出來,輕拍她的背。
一連吐了好多酒,她稍微清醒了,喘著氣,背靠著車,覺得內臟好像全部被移位了般的難受。
「沒事吧?」楊恕拿起手帕擦拭她的嘴角。她這才注意到身旁的男人竟然真的是楊恕,抬眼瞪著他,吃驚、痛恨、癡愛……心中雜陳的五味霎時翻攪著她的髒肺。
「是你!你……你……你怎麼會在這裡?」她啞著嗓子,心跳因氣與恨而加快。
「你又為什麼在這裡?已經凌晨一點了,你還不回去?」他反問。
「我的事你還管?你的仇已經報了,還想怎樣?我高興夜不歸營,高興在凌晨閒晃,干擾到你了嗎?」她挑釁地看著他,花了許多力氣才讓自己不衝進他懷裡。
「你……」吸了一口氣,他怒而轉身,不再廢話。「上車,我送你回家。」
「不必!」她往另一個方向走開。
「朗青!」大步追上,他抓住她的手。
「放手!你奪去了我的心還不夠?將它踐踏成碎片還不夠?還要來使什麼手段?」她暴怒地甩掉他的手,也甩掉那份企盼許久的溫暖。
曾經,他是她重生的光源;現在,連他手掌上的微溫都會燒熔她!
「你能怪我對付你嗎?你自己當年不也這樣對付我?你不也把我的心踩在腳下?」他也怨啊!這十年,難道他好過了?心裡全是她的影子,忘不掉,撇不清,害他連愛上別人的能力都消失,這些,不都是她的傑作?
「是嗎?所以這是我該得的報應,你得到我的身心,只為出一口氣,所以你用愛情當餌,叫我走向毀滅?現在你高興了?滿意了?看一個女人什麼都不剩,你還要怎樣?要親眼看我死才算數?」她向他逼近,冷笑地問。
「別說了!」他懊惱地打斷她,他還要怎樣?他只不過阻止不了來看她的意念,他只不過……只不過想再看她一眼……
「還是,你怕我真的去死,怕自己再一次被冠上兇手的罪名?」她淒切地笑了。
「別再說了!」他不想再聽她提死這個字,就因為知道再怎麼恨她,他也承受不了她從此消失,才會亦步亦趨地跟著她。
「真要我死還不容易?瞧……」她倏地高喊,轉身跑向馬路中央,大笑:「只要站在這裡,等著一個倒霉的人開過來,碰!一聲,佟朗青就如你們所願消失,這一次,你不會再是兇手,因為我是自找的,懂嗎?愛上你,都是我自找的!」
看她瘋了似的杵在路上,楊恕的心驚惶得近乎龜裂,雖已凌晨一點,但路上還有零星的車輛來去,她不要命地在路中旋舞,根本就是活得不耐煩了。
「別這樣,朗青!」他大叫,涼意竄上背脊。
「秦玲玲叫你來驗收結果,是不是?好,我讓你當『愛情殺手』死亡的第一目擊者。」她依舊大笑,仰天張開只手。
她這殘破的魂魄,誰要就來收吧!
一輛車正好朝著她的方向急適駛來,楊恕肝膽俱寒地衝過去,拉回,撲倒,在千鈞一髮之際,將她從鬼門關外帶了回來。
「你……你瘋了?」擁著她倒在路旁的人行道,他的聲音粗嗄發顫。
佟朗青愣愣地張大眼,腦中一片迷眩。
楊恕救她?為什麼?
她死了不是一了百了?
「不……不准再做傻事!聽懂了嗎?不准你再做這種事……」驚悚還在他體內肆虐,他珍藏地抱緊她,任濃情烈愛傾洩而出。
「楊恕?」她糊塗地低喃,聽著他胸口傳來雷鳴般的心跳聲,她清楚地感受到他身上的戰慄,他還在乎她的死活嗎?
從戰慄中回神後,楊恕急忙地推開了她,像在躲避瘟神般跳起,防衛地說:「別故意在我面前尋死,就算你死了,也不能減少一丁點我對你的恨!」
冰冷的寒意再次佔據了她的血管,結霜的臉上卻阻擋不了從心口湧上的熱泉,那經由心臟壓縮所擠出的熱淚,將雙頰融成兩道傷痕。
「原來,死也不能了事!不管我生與死,你就是不屑!」話聽來輕聲細語,可是她知道體內的細胞已在崩裂。
「知道就好,今晚我只是想來看看你悲傷的模樣而已!」他硬著心腸,決計不讓感情再度氾濫。她現在所流的淚,不過是積欠他十年的情債。
「那……你看夠了!我是狼狽不堪,是悲傷無助,我因為情干心死而到處找男人的溫暖依存……這樣你滿意了吧!可以走了吧!」吸了吸氣,她恨恨地站起,顫巍巍地平衡身子,衝著他冷笑。
楊恕握緊拳頭,與她四目相對,竟然無法移動他的雙腿。
明明要來了斷情絲的,為什麼還割捨不下?
仇已報,怨已了,他還執迷不悟個什麼勁?她要如何都隨她,不是嗎?
可是老天!他在這瞬間忽然忘了要如何轉身,一想到她剛剛在馬路上尋死的決然,他就放不下心。
「我送你回去!」他揪結著眉頭,只吐出這句話。
「不用!你滾!滾回去!我不要再見到你!永遠永遠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她忽地狂叫,轉身踉蹌地衝向黑夜的街道。
「朗……」喚她的望音卡在喉嚨,他只能定在原地,眼睜睜地任她消失的身影扯痛他的心。
雙拳重重捶在車上,他不停對自己心中的依戀喝止,就讓她去吧!讓她走出他的生命,這樣,誰也不欠誰!
誰也……不欠誰了!
※ ※ ※
佟朗青望著鏡中那形容枯槁的女子自問,她是誰?
削瘦的雙頰,蒼白的臉色,原本清艷的五官變得頹喪無神,髮絲凌亂糾結,正如同心中結結橫繞,理不清思緒。
這是她嗎?佟朗青!
這張臉,好像在哪裡見過?
倚了倚頭,她空洞的眼睛仔細端詳著鏡中人,然後,當她發現她在何時何地曾見過同樣的臉時,她被嚇著了!這是她母親的臉!
是一張為愛痛心,即將被愛殺死的臉!
她往後跌坐在床上,愕然驚駭得無以復加。
你變成了我了……哈哈哈。
「不!」紛亂地搖頭,她雙手摀住耳,亟力想揮掉耳中傳來母親尖銳的笑聲。
告訴你愛情都是狗屎,你偏不信,現在,遭殃了吧!
哈哈哈……
「不要笑了!不要再笑了!」她不停地揮手,在房間裡東撞西倒,最後,只有將自己逼到角落,蹲跪在地上啜泣。
她再也不知道該如何過日子了。
渾渾噩噩地又過了一星期,她連什麼時候是白天黑夜都摘不清楚,日昇日落對她已沒有了意義,在她的世界,早就是一片黑暗。
沒有路可走,她被判永遠在這個牢籠裡生活,出不去,也死不了!
楊恕的魔咒拘禁了她的心靈,她只能就這樣枯萎,直到老死。
一陣噁心又竄上喉嚨,她爬行匍匐地來到浴室,靠在馬桶上吐著酸水,虛軟得站不起來。
這是什麼毛病?動不動就感到反胃噁心,難道是因為一直沒進食的關係?
可是,她就是吃不下啊!
心上梗著一塊大石,吐不出來,亦嚥不下去,就這樣折磨得她好累,她又哪來的食慾呢?
她都被痛苦給餵飽了,胃裡,全是苦水,再也放不進一點東西。
拖著沉重的身體回到床上,她才躺下,那份噁心又來了,而且比剛剛更劇烈,她乾嘔了幾聲,難受得幾乎要死去。
楊恕贏了!他替秦瑄瑄和他自己報了仇,讓她變成現在這付德行,他是否正躲在角落慶功?是否和秦玲玲在一起……
不!一想到他們兩個正等著看她痛苦而死,她就更不能稱了他們的心,她得振作,振作起來讓他們瞧瞧,她不會這麼容易被打敗,也不能讓他們看笑話!
一想到此,她用力撐坐而起,費力地換上衣服,決定鼓起勇氣去醫院看看,她得先治好這莫名的噁心症狀才行。
打開門,她驚訝地發現了易俠君和段葳在門上的留言。
殺手,要記得吃點束西,有什麼事說出來,別藏在心裡,我們就在你身邊。
遊俠&叛客
淚忽地又在眼裡打轉,她拿下那封留言,對她們的關懷之情深受感動。
就算失去愛情,她還有友情啊!何苦這麼傷害自己?
二十五年來,沒有愛,她還不照樣活過來了?
泫然的心盈滿短暫的溫暖,她拭去淚水,堅毅地下樓,開車前往醫院。
一星期沒出門,再度看見夕陽,恍如隔世。
當她哭泣哀傷時,這世界仍然照常行進,並未因她的駐足而停留,她這才發現,過去的那十天,只有她的頭頂在下雨,只有她自溺在自怨自艾的恨意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