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目前為止,她看不出自己有任何能耐可以達到公婆的期望。
向公婆請過安、奉過茶,她與春水出得廳來,眼尖地看見迴廊外有幾個丫鬟圍著低聲竊語,還不時回頭望著大廳,直到發現她的注視,才一哄而散,低頭快步離去。語柔當然知道下人正對她在嵇家的地位議論紛紛,暗中觀察。
下人們都是很聰明的,誰受寵,他們就尊敬誰,這是明哲保身的第一要理。語柔瞭解他們的想法,也知道他們對她已有先入為主的觀念,只道她被擄失身,在嵇府只能忍氣吞聲,備受唾棄。再加上嵇澤飛在新婚的第一天就給她難堪,無非要讓她在下人面前無立足之地。
很好!跟她預想的情況完全一樣。語柔笑著走向一名方才圍著談論她,現正在修剪前庭花木的女僕,稱讚地說:「真美!都入秋了,咱們園裡的花卻依舊綻放不謝,是你的手巧吧?」
那丫鬟似乎受寵若驚,臉紅地向她欠了欠身,恭敬地說:「少奶奶,我只不過澆澆水、剪剪枝,固定施肥,沒什麼特別之處。」
「但還是要費心思啊!花木有情,它們生長得如此茂盛,想必是照料它們的人慧質蘭心之故。」手穿萬穿,馬屁不穿,語柔暗暗佩服自己的口才。
「少奶奶過獎了。」小女僕的臉上已有喜色。
本來嘛!不管做什麼事,能被他人肯定自是再高興不過了。跟在語柔身後的春水悄悄翻了個白眼,不敢笑出聲。
然後語柔開始個個擊破,一一找上落單的僕傭,與他們閒聊寒暄,轉眼間已記住了二十來個下人的名字和面容,並和他們成了朋友。
「我的老天爺!小姐,跟了你十年,我還不知道你這麼厲害。」春水早已累得四肢發軟。跟在小姐身後,看著她逐一把剛才那些饒舌的丫頭們收服,甚至還與總管和銀月相談甚歡,不禁令她敬佩萬分。
「我不是厲害,我是真的想和他們成為朋友。」語柔沒有心機,她只是單純的想讓大家認清她這個人,因此更容易打入別人的心。
「但是你全記住他們了啊!天,光是人名和長相我就湊不起來,短短半天時間,我的腦子就塞滿了。」春水癱坐在玉澤軒的拱門外。
「還沒完呢!你看,今天日暖風揚,咱們去做個紙鳶來放吧!」語柔興致正濃。
「我的好小姐,你才剛嫁進這裡,我求求你別太囂張了。」春水不得不求饒。
「春水,我恐怕得在這裡住上幾十年,總不能一直惺惺作態,裝成唯命是從的小媳婦吧?」既是不拘小節,又何必勉強自己去迎合他人?語柔笑著進入玉澤軒,開始著手製作她的新玩具。
※※※
嵇澤飛一回到家就被帶到父親的面前訓了一頓,之後,又在他的書僮小喜子的監視下回到玉澤軒。
這就是成了親的壞處。他邊走邊嘀咕。
以往就算他流連在外,父親也從未如此震怒,頂多罵兩句就過去了,哪會像今天這麼光火?
敢情那個聶家丫頭真是他的災星,婚前不僅替他打響了名聲,婚後更不忘扯他的後腿。
一想到那個還未過門就給他綠帽戴的女人,他就皺眉。昨夜新婚,她一點也不知含蓄地趕走了方有印,害得他到了鶯暖閣連碰女人的興致都降至谷底。他的紅粉知己──鶯暖閣的花魁沈千千還挖苦他一成了親連色膽都沒了。
說起千千,在沒見過聶語柔之前,他以為她是世上最美的姑娘了,沒想到聶家的丫頭比她更勝三分。只不過聶語柔少了千千那種撩人的媚態,單憑這一點,他就知道他和聶語柔之間根本燃不起任何慾火。試想,有哪個男人會喜歡上一個硬邦邦、個性倔強、口齒太過犀利的女人?
再歎了一口氣,他回到玉澤軒,懶得往臥房走去,他一早被訓已經夠煩的了,實在沒有心思去理會那個惹人厭的妻子。
「少爺,老爺要你去看看少奶奶。」小喜子跟在他後面叮嚀著。
嵇澤飛沒好氣地轉頭瞪他一眼,罵道:「小喜子,你幾時變成我爹的眼線了?我去鶯暖閣的事一定是你說的,我還沒跟你算這筆帳,這會兒你又管起我上哪兒去?」
「少……少爺,你也知道,這銀月是我的死對頭,她一凶我就沒轍,只好全說了。」
小喜子跟了嵇澤飛多年,機伶滑溜,一直是嵇澤飛的跟班。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銀月那個丫頭,每每一對上她的厲眼,他就雙腿發軟、四肢無力。
「是,她制得了你,那你去當她的跟班好了。」嵇澤飛輕啐一聲。
「少爺,小喜子也不願意當老爺的眼線,但老爺說了,如果再讓你踏進鶯暖閣一步,我就得捲鋪蓋回家吃自己了。」小喜子愛莫能助地雙手一攤,無奈得很。
「哼!都是聶語柔惹出來的。這丫頭還真以為她嫁進門就制得了我?」嵇澤飛把怒氣遷到語柔身上,原先邁向書房的腳陡地轉向,往臥房走去。
他得跟她說清楚,就算她是他的妻子,也別妄想管束他。
猛地推開房門,裡頭靜悄悄的,語柔和春水都不在房裡。他有些錯愕,這時候她會跑到哪裡去?
走出房外,他才赫然發現,整個玉澤軒的僕婢們都消失了似的,到處看不到人。
「少爺,有點古怪,怎麼軒裡都沒人?」小喜子眼睛四處瞟著,疑惑的說。
「你去找找!平常這時候大家都在整理庭院的,怎麼這下子人全跑光了?」他也覺得納悶。
「是。」小喜子拔腿往左翼的廂房找去。
嵇澤飛一個人往右翼的迴廊探看,也沒看見半個人影。正狐疑間,遠遠地從玉澤軒的後院傳來驚呼聲,然後是鼓掌聲和笑聲。他不明所以地往後院走去,這才看見所有的僕婢都聚攏在一起,抬頭看著天上的一隻紙鳶,臉上充滿了驚奇。
「好棒啊!像真的鳥一樣!」
「少奶奶,再讓它飛高一點!」
「真是漂亮啊!少奶奶從哪裡學來這門手藝的?既漂亮又飛得高!」
「真奇怪,有風它就能飛了,真是不可思議。」
嵇澤飛不自覺也抬頭看向天空,上頭一隻彩繪的鳳凰,艷麗地在藍天上迎風飛舞著。這紙鳶特別的大,形狀又好看,難怪會引起僕婢們的驚呼叫好。
他慢慢地沿著綁著紙鳶的絲線往下看,訝異地發現絲線的另一端正握在聶語柔的小手上。只見她不住地抽動著絲繩,一副經驗老道的模樣。清麗出塵的容貌映著陽光,嘴光泛著開懷的笑容,身上的紅菱織錦衣衫與天上的鳳凰一樣明亮照人,風采翩翩。
他的心沒來由地抽動了一下!
這是什麼心情?嵇澤飛強壓下那股莫名的悸動,努力想起自己理應生氣地指正這些玩瘋了的僕婢們。
少奶奶帶著奴婢們一起作樂?這像話嗎?
他放冷了一張俊臉,大步從花叢中跨出,來到眾人面前,不悅地道:「都日上三竿了,你們還在這兒玩樂?」
大夥一看是少爺,嚇得忙做鳥獸散,不敢再逗留在語柔身邊。語柔瞄了丈夫一眼,不為所動地繼續拉扯著她的紙鳶,沒有理他。
「姑爺。」春水朝他欠了欠身,便安靜地站在小姐身後。
「你以為你在幹什麼?下人們有工作要做,可不像你閒著沒事可以做紙鳶來打發時間。才嫁進嵇府一天,就想把府裡的秩序弄得大亂嗎?」他責備著毫無悔意的妻子。
「偶爾休息一下也不為過啊!這屋子天天掃、天天擦,難不成等上一個時辰它就會堆滿灰塵了嗎?」語柔玩興減低了,開始收線。
「這是他們分內的工作,你別弄亂大家的生活。你要玩就靜靜地一個人玩,別扯進他人。」他生氣地數落著,眼光卻被牢牢地吸在她的臉上。
在明亮的陽光下,聶語柔的五官更為明顯。昨夜的妝太濃,遮去了她的純真,今天一看,他才發現她的眉宇間還留著些許稚氣,舉手投足間流露著自然清新,毫不矯揉造作。
這丫頭為何不長得醜一點?她簡直美得讓人討厭!嵇澤飛為自己對她的專注皺了皺眉。
「我是想一個人靜靜地玩啊!只不過我這紙鳶一放上天,大家就全靠過來了。」她說得很無辜。
見她收好了紙鳶,嵇澤飛瞪了她一眼,說道:「進房裡去,我有話跟你說。」
語柔把紙鳶交給春水,朝她眨眨眼,便隨著丈夫回到房裡。
嵇澤飛在小廳的八仙桌旁坐下,端起茶水啜了一口,才正色道:「有些話我得跟你說清楚。」
「什麼事?」語柔在他對面的椅子坐下來。
「你已經如願嫁進嵇家,就安安分分地當你的少奶奶,別想管住我的行動,也別想利用我爹來逼我就範,聽明白了嗎?」
「如願?有沒有搞錯?告訴你,我既不想嫁進嵇家,更不想成為你的妻子。我就算再傻,也不會傻到想嫁給你這個花名遠播的浪子,更不會妄想管住你的行動。」她臉色一沉,口氣森然。他以為人人都想攀上他?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