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的。」
「該死的!我就知道,事情被搞得一塌糊塗了。」
「是是是。」這時候除了這個字,方有印也不知該說什麼。
「你!」聶琛一把揪起他,惡狠狠地道:「別再讓我聽見你在背後說聶語柔的不是,要是有那麼『一丁點』的風聞傳進大爺我的耳朵,你就等著全身的皮肉帶骨被拆下來餵狗!」
「是是是……」
「滾!」聶琛大喝一聲,看著方有印夾著尾巴逃之夭夭。
語柔在嵇家受了委屈,卻不敢吭氣,敢情是怕丟了定安鏢局的臉,才會忍氣吞聲到現在。
聶琛沉吟了半晌,堂妹的聲譽是他弄毀的,他得負起責任才行。
一想到此,他身形微晃,人已飄向屋頂,決定去把真相向嵇澤飛說個明白。
※※※
語柔大病初癒,又在房裡待了近十日才能出來走動。這些日子來她閒著無事,便央著嵇元成給她看點帳簿以打發時間。嵇元成當然非常樂意她願意看那些無聊的冊子,早差人搬了各米行上月的帳本到玉澤軒讓她比對。
春水見慣了她的行止,不以為意,倒是嵇澤飛發現自己的妻子竟然通曉數字和商務,不禁暗自稱奇。
這段時間他難得地沒有外出而待在家中,與語柔相處的時間也增加許多,幾日接觸下來,他對她有了另一番新的認識。
「動如脫兔,靜如處子」,用這句話來形容她再恰當不過了。
爹向他提過語柔頗有從商的天分,打算讓她接觸嵇家米行的主意,當時他還一副等著看好戲的心態,想看她鬧笑話,結果她的表現卻教他大吃一驚。
原以為好動的她想必靜不下來看那些儘是數字的帳簿,沒想到她可以待在房裡,埋首帳冊之中,渾然忘我。前幾天她還表示城西那間分行的帳目有點問題,要爹派人查一查。結果不出三天,爹就將偷盜銀兩的米行帳房給揪了出來。
太精明了!她的細心機敏絕不輸他!
「姑爺,你傻傻地杵在門外做什麼?」春水端著飯菜走到新房門外,正好撞見在門前發呆的嵇澤飛。
他收回心神,搖搖頭,「沒事,來看看語柔有沒有好一點。」
不是春水多心,她覺得姑爺變得有些不一樣了。這些日子來,她早把嵇澤飛不尋常的「和善」看在眼裡。經常流連在外的姑爺竟然沒有出門,還不時出現在玉澤軒,或是差書僮小喜子來向她問起小姐的狀況。
真是奇了!難道老天見她家小姐可憐,讓姑爺轉性了?
「小姐好多了,正在裡頭對帳,連用膳的時間到了都不覺得餓。」春水笑著說。
「春水,你家小姐以前就對帳冊有興趣嗎?」嵇澤飛好奇地問。
「嗯!自從鏢局的丁伯教她一些奇奇怪怪的數字之後,小姐常常會到帳房抱些舊帳冊來看。」
「哦?很少有女人對這方面感興趣。」
「姑爺,小姐是個異類,她平時好動,沒個定性,不過一旦她坐下來看那些帳冊,肯定比老僧入定還要安靜。」春水掩嘴輕笑。
「是嗎?」他不自覺跟著揚起嘴角。
「是啊!只可惜我們家老爺對小姐的這項興趣不以為然。」春水看見姑爺笑了,心中暗喜。
「從沒有女人像她這樣……」他喃喃自語著。
「什麼?」春水沒聽清楚,側頭詢問。
嵇澤飛倏地回神,尷尬地清了清喉嚨:「沒什麼。小姐這時候還未用膳?」他瞄了一眼春水手上的餐盤。
「是啊,她又忘了。老爺要我別吵她,讓我給她送飯來。」
「那你快進去吧,大病初癒的身子是禁不起折騰的。」他又不小心流露了關切的語氣。
春水聽出他話裡的和緩與溫柔,心中暗自替小姐高興。姑爺和小姐之間的關係似乎好轉了,真是太好了。
「姑爺不進去看看小姐?」春水詢問著。
嵇澤飛躊躇了一會兒,搖搖頭。
「不了,我有事到前廳去。」他轉身走出玉澤軒。
春水看著他的背影,對他的忽冷忽熱無法理解,聳聳肩,推開房門,走進房裡。
語柔正坐在臥室內盯著一本帳簿,娥眉微蹙,似在煩心什麼事。
「小姐,歇歇吧,該用膳了。」春水將餐盤放在茶几上,踱到她面前。
「春水,是你啊!怎麼?又到晌午了嗎?」語柔驚異地問。時間未免過得太快了。
「是的,我的小姐,你已經坐在這張桌子前三個時辰了。」春水無力地看著桌上一堆看不懂的本子。
「真的?難怪我腰酸背痛的。」她伸個懶腰。
「小姐,不是我要說你,你病剛好,這身子骨還虛弱得很,別又把自己累壞了。」春水走到她身後幫她捶捶肩膀。
「我本想把這一本對完就休息,可是這裡頭的帳目怪怪的耶!」語柔又低頭看著冊子。
「會有什麼問題?」春水對這些事一點興趣也沒有。
「嵇家的米行遍佈江南,這麼大的生意全都由公公一人掌理,杭州城中的分行有他就近管理,都還會有不肖之徒私吞錢財,更何況遠在別縣的分行呢?」語柔擔心地說。
「小姐的意思是……」
「我看了這些帳目,發覺嵇家米行的營運似乎有一個大漏洞,有人正神不知鬼不覺地在侵吞嵇家的一切。」
「啊?是誰?」春水驚愕地張大了嘴。會有誰這麼大膽?以嵇家的財勢和地位。誰敢造次?
「我怎麼會知道?帳冊又不會說話。但更教我吃驚的是,似乎有人一直在替嵇家補這個漏洞。」語柔眉心皺在一起,想不透嵇府裡誰有這個能力能暗地裡幫忙嵇元成。
「小姐,既然有人在補了,你就別瞎操心了吧。」春水可沒多餘的心思去為嵇家的米行費神,光聶語柔一個人就夠她受的了。
「不!太奇怪了!帳冊中流失的銀兩都會在後頭一一補上,哪有這種偷了東西又乖乖奉還的偷兒?太沒道理了。」語柔纖細的手指輕敲桌面沉吟著。
「只要沒被不肖之徒吞了銀兩就行了。小姐,你別多心了,快點把東西吃了吧。」
春水拉著她坐在美食前,但語柔的心思仍繞著這些詭異的事打轉,食不知味。
嵇家向來是一脈單傳,人丁不旺,嵇元成也只有一個獨生子,沒有其它的近親,會有哪個遠房的親戚在暗中伸出援手,化解危機?
她百思不解,草草用了膳,又想鑽回帳冊中研究。春水立刻將她拉起身,「小姐,夠了!老爺也說了,如果你再悶在房裡,他就要把帳本都收回去,不再讓你看了。」
「春水!」語柔莫可奈何地盯著固執的貼身丫鬟。
「你得出去走走才行。走,我陪你到園子裡去,桂花的花期快過了,你不乘機去呼吸一下你最愛的桂花香?」
「但是……」語柔又看了帳本一眼,遲疑著。
「小姐,那些東西不會跑掉的,放心!」春水二話不說,硬拉著她往房外走去。
主僕二人來到睽違了一段時日的花園,花徑中早已散了一地的粉黃花瓣,桂花的餘香縈繞不去。語柔一腳跨進叢中,迎向一抹香濃。
「啊!真是舒坦的午後。」她十分感謝春水將她拉出來散心。
「早該這樣了。銀月她們都擔心你病糊塗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完全不像你的作風。」春水笑道。她現在和府裡的丫鬟們都極盡熟稔,再也不像剛開始時那麼彼此排斥了。
「我知道,她們都關心我。」
「關心你的不只她們,還有姑爺。」春水刻意地說。
「嵇澤飛?」語柔不信。
「是啊。這幾日,他常常要小喜子來向我打聽你的情況,剛才我端午膳進房時,還瞧見他站在房外發呆呢。」
「是嗎?」語柔想起那日在房裡他對她的溫柔,芳心沒來由地一震。
聽說嵇澤飛這些天都沒有出門,是什麼原因讓他改變了?他以前不是對她討厭到極點了嗎?難道他以為她的病是因他而起,才會興起一些憐憫?
「小姐,我覺得姑爺現在不討厭你了,他甚至表現得有點喜歡你耶。」春水靠近她輕笑道。
「別胡說!他會喜歡我,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語柔不會高估自己的魅力。「一定是沈千千和他鬧彆扭了,他才會待在府裡。」
是的,必定是這樣。語柔告訴自己。
「可是我沒聽小喜子說什麼啊!」春水可不這麼認為。嵇澤飛的眼神明明有著以往所沒有的灼熱。
「唉!你別瞎起哄了,嵇澤飛那人我會不清楚嗎?他啊,是決計不會對我動心的。」正低歎間,一陣窸窣的聲音從玉澤軒的屋頂傳來,語柔和春水不約而同地抬起頭,雙雙被來人驚得睜大了眼。
「小黑!」語柔詫異地盯著伏在屋頂的聶琛,不敢相信他竟然摸到嵇家來了。
「堂……堂少爺?」春水也嚇壞了。這個堂少爺自從三年前離開定安鏢局後就再也沒回來過,這會兒他在這裡冒出來是想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