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澤飛一天不碰語柔,他們期盼有個孫子的夢想就永遠不會實現。
剛從外頭回來的嵇澤飛當然不知道正廳中兩老的心思,他一進門立刻被吵鬧的人聲引得走向東邊的花園,然後在一群大聲嚷嚷的僕傭之間,他目瞪口呆地發現自己的妻子正在池子裡游水!
語柔左手高舉著一隻殘破的紙鳶,在荷花池中撥水前進。池水沾濕了她的髮絲、衣襟,雲層中洩下的陽光灑遍她的全身,池裡的荷花圍在她身邊,遠遠望去,她宛如荷花仙子,絕艷逼人!
他被這副景象震懾得不能動彈了。
這些日子以來,他與她雖然各過各的日子,但他察覺到整個嵇府因為她而逐漸有了生氣,下人們對她也日漸撤了心防,對她的流言幾乎絕口不提。她不知用了什麼伎倆,短短個把月就收買了所有的人心,還包括他的父母親。
而他們互不干涉的協議成立之後,她幾乎就沒把他當嵇家的人看待。同住在玉澤軒,她能對一個小廝和言悅色,偏偏對他視若無睹,兩人擦肩而過時,她可以目不斜視地一閃而過,全然不把他放在眼裡。
說真的,這種「忽略」比吵架還教人難受。
本以為他刻意的冷落會讓她痛哭流涕,一個人躲在房內抑鬱寡歡,誰知她反而招搖地在嵇府當起千金小姐來了。她每天愉快地過日子,又蒙公婆的恩寵和下人的擁戴,哪來的閨怨可生、愁緒可煩?
反倒是他,愈來愈分不清心中那股詭譎的怒潮為何而來?他每日外出花天酒地,心思卻老是靜不下來,連沈千千也發覺他的恍惚,不只一次地取笑他說:「當心花不醉人人自醉!你啊,心動了!」
「胡扯!」他斷然斥道。
他與沈千千之間纏繞著曖昧的情感,兩人雖不是真的情投意合,但算是知交,早先的愛慾早已淡化為十足的默契,常能把酒言歡,道盡心中無限事。因此,沈千千算是最瞭解他的人了。
「聽說尊夫人的美麗更勝於我,這樣柔媚嬌俏的女子,你怎麼捨得冷落?」
「過分率性、不知進退,沒有大家閨秀應有的風範,徒有一張麗容又有何用?」
「你是要娶個惺惺作態的女人,還是要純真善良的姑娘?搞清楚,陪你過日子的是人,不是那些規範教條。」
「那又如何?我娶她已經是善待她了,不然以她那不清不白的身子,有哪個男人會要她?」
「怎麼連你也有這種觀念?」沈千千氣極了,來青樓左擁右抱的人竟可笑地要求妻子的貞潔,這些男子真是該下地獄去。「你要真存有這種心思,等於也在私底下嫌棄過我,那麼以後別再來鶯暖閣找我。」
被沈千千數落一頓後,他再無心作樂,怫然地早早回到家中,沒想到一進門就撞見這令人氣結的情況。
他妻子玲瓏的曲線在顯透緊貼的衣衫下若隱若現,而她還不知羞恥地讓家丁將她拉出水池。
「你在幹什麼?」他怒容滿面地上前打斷他們的喧鬧。
「姑爺。」春水詫異地看著他前來責問。
「少爺。」僕傭們紛紛欠身行禮,瞄了一眼他山雨欲來的憤怒神色。
「你以為你在幹什麼?」他指著猶如出水芙蓉的語柔,又急又氣地罵著。
「放紙鳶啊!」語柔神色自若地迎向他。
「放紙鳶放到水裡去?」他不自覺提高音量。
「它掉進荷花池,總要有人去撿起來吧?」她看著他的怒容,毫不在意地拍掉身上的水滴。
「請你注意自己的身份!嵇府的少奶奶在下人面前這般輕佻,成何體統?」他有種要脫下袍子遮住她姣好身軀的衝動。真是的,她都沒發現下人中也有男人嗎?
「奇怪了,說好互不相干的,你幹嘛又衝著我生氣?」語柔睨了他一眼,身子已開始發抖了,秋末的天氣,即使在江南也有些涼意。
「府中的紀律都被你破壞了,你還在這裡瞎鬧?」他不該這麼在意她的,但是,他就是該死的忍不住……
「我……哈啾!」她瑟縮了一下,話未出口先打了個噴嚏。
「小姐!」春水擔心地看著全身滴水的語柔,怕她著涼。
「姑爺,讓小姐先進屋裡換衣服吧,這種天氣很容易著涼的。」
「哼!明知容易著涼,就不該做些蠢事!」他不知道自己為何要發這麼大的脾氣。自從聶語柔進門後,他的每根神經似乎都處於備戰狀態。
「哈啾!」語柔又打了個噴嚏,吸了吸鼻子道:「放心!我身子骨硬朗得很,不勞你費心。」
僕傭們早就被嵇澤飛的怒火燒得抱頭鼠竄了,哪裡敢留在原地看好戲。
「春水,還不快帶你家小姐回房去?難道還要在這兒丟人現眼嗎?」他哼了一聲。
「口口聲聲說怕我丟你的臉,難道你在外頭胡來就不丟人?杭州城誰不知你嵇澤飛是個無可救藥的浪蕩子?你怎麼不檢討自己又替嵇家折損了多少顏面?」語柔瞪了他一眼,憤而把紙鳶丟在地上。
她不去管他,他倒先招惹她來了?
「你說什麼?」嵇澤飛一把抓起她青蔥般的纖手。
「別總是把『家醜』的帽子硬扣在我頭上,你自己也清高不到哪裡去!」高昂的玩興被打壞了不說,他還窮兇惡極地責備她!語柔再也忍不下這口氣,大聲地抗議。
「啪!」
一個巴掌甩在語柔的玉頰上,倏地浮現出五條紅印。
「姑爺!」春水驚喊一聲,撲向猶自驚愕的語柔。
嵇澤飛也被自己的行為嚇住了!他從未想過會打一個女人,而且還是自己過門不久的小妻子。
語柔的驚駭和羞辱瞬間化為淚水,迅速地湧出眼眶,滾落臉頰。
「好!你狠!」她迸出這句話,腳步踉蹌地衝回玉澤軒。
「小姐!」春水大叫一聲,又回頭對呆愣的嵇澤飛道:「姑爺,小姐從沒有惡意,為什你要這麼對她?為什麼?」她不等他的回答,就追著語柔而去。
嵇澤飛呆立當場,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一種難以言喻的痛楚撕扯著他的五臟六腑,這種心疼的感覺陌生得教他害怕。
他是怎麼了?
這一個多月來,他變得暴躁易怒,完全不像他原來的性子,究竟是什麼原因讓他脫離了常軌,思緒大亂?
會是因為聶語柔嗎?
他不明白地搖搖頭,覺得所有的事都亂了!
第五章
語柔病了,而且病得驚天動地!
被嵇澤飛打了一巴掌後,她便沒再出門。她把自己鎖在房裡一夜,春水莫可奈何之下,只好回房就寢。隔天早上春水要喚她起床時,敲了半天的門不見她回答,以為她還在生氣,只好在門外不斷地說些安慰寬心的話,但過了許久仍不見房中有任何動靜,她開始覺得不太對勁,用力拍著門板喊道:「小姐!你開門啊!小姐!」
語柔仍是不聲不響。春水怕她想不開,嚇得冷汗直冒,立刻跑到書房外叫醒嵇澤飛。
「姑爺!姑爺!你快救救小姐啊!」
她淒厲的聲音把嵇澤飛嚇了一跳,披上外衣打開了門,問道:「什麼事?」
「小姐把自己關在房裡一夜了,現在怎麼叫也叫不醒,我怕她因昨天的事想不開……」春水哭哭啼啼地說了一串。
嵇澤飛心中一驚,想起昨天她眼中的悲愴,背脊一涼。
「我去看看。」他喚來幾名壯丁,走向語柔的房間。
「開門!語柔,開門!」他用力拍著門,從窗戶看不見臥室裡的一切,屋中沉靜得讓人害怕。
「把門撞開!」
他命令家丁撞開門,率先衝進這自從婚後便再也沒有踏進的新房。
臥室裡窗簾未卷,顯得陰暗清冷,他走到床邊,掀開紗帳,看見語柔仍穿著昨天那件濕透的衣裳蜷縮在床的一角,雙眼緊閉,臉色慘白。
「語柔?」他伸手要扶起她,赫然發現她全身發燙,早已失了神志。「語柔!」他驚喊一聲,回頭對小喜子大吼:「快請大夫!快!」
春水跟著進房,一看見語柔癱在嵇澤飛的懷裡,急得哭出來。
「小姐!小姐!」
「別吵她,春水,先端盆清水來幫小姐擦擦身子。」他派給她一些事做以讓她分心。
在等大夫來的時間,他一直盯著語柔的臉,原本豐盈玉潤的香腮因風寒而顯得憔悴,右頰上還隱隱有些紅腫,那五道指痕看得他膽戰心驚,每一道似乎都在指控他的罪過。
昨夜他想了一整夜,對自己的行徑多少理出一點點頭緒。他一直藉著排斥她來保護自己不聽使喚的心,生怕他在不知不覺中失陷了所有的感情,所以他才會對她冷言冷語,不假辭色,藉此抗拒她對他的吸引。
她曾經是他信誓旦旦不會愛上的女人,曾經是讓他成為杭州城笑柄的主因,他還未娶她時就已經懷恨在心,再加上被父母逼婚,他對她已有了先入為主偏差的看法。
他自己明白,對她不清不白的嫌棄只是個借口,事實上,他只是為了不想接受這樁由父母安排的婚事而討厭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