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不死我的,我還想寫幾本醫書呢。」無藥搶回藥草,笑吟吟地:「我心意已決,你再怎麼說我也不會改變主意。」
靳寶笙無言地看著她半晌。她清瘦了好多,看來結實了,皮膚又曬黑了,就像他們第一次見面時的模樣;只不過臉上卻再沒有那種調皮的笑意,沒有那種天真開朗的神態。
無藥眼裡多了無盡的落寞、多了無限的辛酸--她自己看不出來嗎?
屋子裡沒有銅鏡、沒有任何女子梳妝用具,她就這麼任由風吹、任由雨打,從來不認命的君無藥,以另外一種方式向上天控訴著命運的不公。
「你爹很想你。」
「嗯。」
「我從京城裡回來,聽說卓邦堰已經不管事了,眼下聚寶莊由他們七妹沛兒打理……你有沒有在聽?」
「有,我聽著。」她的手忙碌地挑甲砒各種草藥,沒一刻得閒。
「無藥……」
「你再這麼囉嗦,等你一走,我立刻搬家。」
靳寶笙登時噤聲。
屋子裡好半晌沒半點聲音,良久之後無藥才悠悠歎口氣,臉上露出一抹無奈笑意。「我不會回任何地方,我這輩子過得夠辛苦了,能不能讓我安安靜靜過個幾年屬於自己的日子?」
靳寶笙走到她面前,深深凝視她的眼睛。
「你真的不後悔?」
「後悔什麼?」
靳寶笙無語。
君無藥將草簍拾了起來,瀟灑地走出屋子。「我這一生,從沒人給我後悔的機會。」
「你現在有!」
無藥終於回頭正視他的眼睛,綻開一朵帶著悲傷笑容。「但我不想要了。」
靳寶笙在入夜之後離開,他一直謹守著諾言,沒將她的去處向任何人提起;每半年,他從京城一直走到國手莊,再從國手莊來到山裡看她,一年兩次向她巫砒同樣的問題,訴說著同樣的事情。
這個夜裡,山裡下起細雪。
漫天飛舞的雪花將山裡染成一片銀白世界,君無藥獨坐在窗前,細細看著自己手上的硃砂蝴蝶。
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長年嘗藥讓她身子骨遠比一般人來得強壯,卻也來得短命。看著自己掌心一片赤紅,那紅色越來越擴大,從小小一顆紅痣變成如今這一片紅色,歷時不過三年--也就是從她離開邦堰身邊到現在的日子。
一千多個日子。
她沒有再一個一千日--或許連一百日也不會有。
她輕噓口氣,微笑著想起了跟邦堰在一起度過的那些幸福歲月,她這一生真正快樂的歲月--
她的醫書終於快寫成了,她總算完成了自己畢生的願望。還有什麼遺憾呢?她想嫁的人已經娶了她;她想寫的書,已經記錄了她畢生自學的全部。
雖然不能說夠了,但也算對得起自己了。
窗外的風雪越來越大,無藥無言地凝視著京城的方向,默默地思淖砒遠在幾百里外的良人。
如果,她真能坦白,那麼唯一的遺憾就是再也不能見到卓邦堰……
不知道他是否還記得他們之間的承諾?下一輩子,他得當女人,而她會變成男人--只不過她不會捨得讓他吃苦的。
想到這裡,君無藥不由得笑了起來,忍不住要笑自己真傻啊,怎麼就是放不下?
就是放不下啊。
就算直到她魂魄歸兮,就算天地俱滅……她知道自己還是放不下的,她會飛到邦堰身邊,會在他眼前調皮地笑著。邦堰私底下笑她像隻猴子,但她一點也不介意。她喜歡當他的猴子,孔砒他無奈的笑意、看著他沒好氣的表情。
在這麼一個細雪紛飛的夜裡,邦堰……可知道我在想你?
可還記得我們之間的許諾?
今生
人人都知道她是出了名的完美主義者。她年過三十,有著艷麗動人的姿色、過人的學歷與超高的智慧,任何人見了她都不得不承認,這世界上有「完美女人」的可能。
她臉上總是帶著微笑,處理事情的手段已臻完美。如此的八面玲瓏深得人心,無怪乎當年「京城百貨」瀕臨倒閉邊緣,還花了天價將她從美國請了回來擔任掌櫃。
三十歲的女子其實不能算老,只不過也絕對不年輕了;儘管上天待她多麼竟厚,歲月還不曾在她秀麗的臉龐上留下任何痕跡--只不過,那雙眼睛是騙不了人的。
杜灩兒那雙翦水雙瞳中寫著經歷過風霜、見識過風雨,醋砒對人世晶瑩剔透的沉靜,那眸子裡幾乎不起風浪。
「你在挑剔什麼啊?」
年輕且剛剛才轉行為她的助手的美麗模特兒旖霈把玩著手裡的九十九朵白玫瑰歎口氣道:「人家是國內名列榜首的黃金單身漢耶。」
她挑挑眉,手裡翻著從義大利帶回來的幾本廠商目錄。
「我跟你說真的,你再錯過,不可能有更好的啦,」
「如果你本來就不把珍珠當成珍珠,那麼又哪裡來錯過跟遺憾?」
旖霈瞪了她一眼。
「你就是這樣!真不知道你要選上什麼樣的人才高興。你不要?真的不要?不要的話我接收了唷!」
「請便。」一朵溫柔的笑容燦然浮起。「祝你跟你的黃金珍珠過得愉快。」
「去!我說的是玫瑰啊,白癡!你以為我說什麼?」
「我沒以為什麼。」杜灩兒笑嘻嘻答道:「至於到底是玫瑰還是珍珠,反正都是任君挑選的。」
「杜小姐,廣告公司找的模特兒們來了。」
「嗯,請他們到會議室等我一下,我馬上到。」
旖霈探出頭往外看了看,忍不住吹了聲口哨。
「嘩!一堆猛男耶!賺翻了!!隨便一個都能帶出場!」
杜灩兒笑了笑。
「你的黃金珍珠怎麼辦?」
旖霈笑嘻嘻地:「黃金珍珠是用來儲備下半生的財力,年輕的時候啊,當然要大玩特玩。」
「你啊,小心夜路走多會遇到鬼唷。」
「去!別詛咒我。」旖需替她開了門,膩在她身邊道:「親愛的,讓我也一起看看。」
她跟旖霈之間有種很特別的感覺,第一次見面,她們幾乎立刻結為莫逆,像是姊妹般的情感很快蔓延,到後來旖霈甚至聽從她的建議,放棄了如日中天的模特兒生涯,待在她身邊學做生意。
「去去去,你這狼女。」杜灩兒笑著說道:「去吧去吧,別吃了我的模特兒,我還要用。」
不等她話說完,旖霈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踩著高跟鞋還能跑這麼快,真是世界一大奇景。
杜灩兒歎口氣,淡淡一笑,在辦公室略微整理一下自口己的儀容;看著落地窗前身旁空虛的自己,她忍不住要幻想站在旁邊的該會是誰……
將腦海裡所有認識的男人想一遍,將他們的身影放在身邊擺一擺……唉,總是不對!怎麼總是不對呢?
身旁空虛的位置,到底該站一個什麼樣的男人?
搖搖頭,提醒自己現在可不是想這種事情的時候,她的臉有點微紅--早該過了思春期了,不是有人說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好?
漫步走向會議室,臉上的溫度還沒有下降,仍有些心神不寧--
「天哪!好帥啊!」
旖霈興奮的聲音遠遠傳來,怎麼像是瘋了?
「要我脫當然可以,不過你也得脫一件……」男人低沉沙啞的聲音逶過玻璃門傳進她耳中,杜灩兒只覺得彷彿有某種奇異的電流穿過--
「脫就脫!」
她楞楞地站在透明玻璃門前,眼前春光旖旎的奇異景象讓她動彈不得--
旖霈被一個男人壓在玻璃門上背對著她,那男人好高大,看起來天生該是譜砒野馬在原野上呼嘯的牛仔。
男人有一頭漆黑卷髮,勻稱漂亮的身材正大膽地裸露著健美的肌肉、無可挑剔的線條這種男人,光是脫掉上衣,已經要辦他個妨害風化!
「好漂亮的剌青……」旖霈著迷地米砒男人手臂上的暗紅色紋理,聲音低喃著,透露著性感。
男人低著頭,唇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朵性感微笑。
「這可是我的胎記,正好處在性感帶上,女人最好別亂碰。」
他說話的聲音那麼低,可是卻那麼清楚,一字一句至傳進她耳朵裡。
她的眼光轉向那暗紅色的紋理,那像是一隻蝴蝶……模模糊糊的一隻硃砂蝴蝶,正振翅欲飛--
「這是什麼圖案?」
「我在等我的女人告訴我,這是什麼……」男人笑了,低啞的笑聲帶著可怕的穿透力,穿透了杜灩兒的理智。
杜灩兒緩緩抬起眼,透過玻璃窗與他的目光交接;霎時,天雷勾動地火!
她像是被閃電擊中!
男人笑了,邪氣而動人地注視著她,眼裡凶砒誘惑、寫著勾引--
她入了魔、著了迷,眼光從此不能離開。
※ ※ ※
有種男人,天生該受鯨面,上面寫著:色情、邪肆、放蕩。
而也總有一類女人,天生注定了要為這樣的男人受苦。她從來不認為自己會是其中之一,她多麼清高、睹瘁睿智、多麼懂得保護自己,對感情多麼嚴苛、多麼挑剔。
可惜,那硃砂蝴蝶,飛進她的心裡之後便再也趕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