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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雷恩娜(雷恩那)

  黑頭似懂非懂,大眼眨了眨,喉間呼嚕呼嚕地低響。

  「唉……」她又歎氣,咬著唇同老狗對看了會兒,心中委實難以決定。沉吟片刻,她忽地頭一甩。「不管了,要幫就幫到底。」接著,她飄入屋中,到廚房取來一大一小的木桶,掉頭往河邊去。

  黑頭知曉她的心意,興奮地繞在她身畔,見她將小木桶裝滿水,它趨前自動地叼住,等她將大木桶也裝滿水,一鬼一狗才返回屋中,來來回回幾趟,廚房的水缸溢滿了,院裡的水槽也滿了,臉盆也有水了,天一亮,大聲嫂可以煮飯燒茶水,不必再到河邊去了。

  「這些水夠用兩、三天,屆時,咱們再幫大聲嫂提水。」她抿唇笑著,眼眸中有好多的愉悅。

  這不知是她第幾次救大聲嫂了,剛開始是巧合,那小鬼首次來提大聲嫂的魂魄,大聲嫂正準備油炸豆腐當晚飯,還一邊趕著小豆子洗澡,聽見她罵得好大聲響,「你這短命小鬼,要老娘喊幾聲才肯進來?!我把你這小鬼丟到油鍋裡炸,瞧你還躲不躲?!」她罵著不肯洗澡的小豆子,可那個正要跳進屋裡的真小鬼聽了,嚇得驚慌失措,又聽見大聲嫂僻哩咱啦連環快罵,這麼潑辣的魂魄是不敢要了,一溜煙跑得無影無蹤。

  她躲在一旁瞧著,也不肯出來同那小鬼提點,笑得險些岔了氣兒。

  後來接二連三,她有意幫她,不願大聲嫂跟著鬼差去,便暗地裡多加阻撓。

  「我走啦,你也該歇息。」她趕著黑頭回狗窩,轉身待要飄出院落,原趴下的黑頭突地立起,喉聞發出戒備低咆。

  她亦有所感應,這一回身,正巧對住去而復返的四小鬼。

  「嘿嘿嘿,要不是我眼兒尖,瞥見牆邊一團白影,咱們豈不是功虧一簣。」他們分四邊將她團團圍住。

  「你們想幹什麼?!」她也非膽小鬼,橫豎是被堵了,逃不了不如迎戰。「羞羞羞!四個打一個,還要不要臉啊?!」

  「喲——嘴還挺利的,教你一個乖,咱什麼都要,就是不要臉!」

  「別再過來啦!要不,我可、可不客氣了。」

  「憑你這點兒道行,就別跟咱們客氣啦!嘿嘿嘿——」

  此時尚自鬥嘴,反倒是黑頭先發制人,哦,不對,是先發制「鬼」。地猛撲上去,爪子劃過鬼魅靈體,雖然抓空,那四小鬼倒教它的氣勢嚇退一大步。

  「黑頭,回來!」她輕呼,怕魑魅魍魎聯手對付它。

  「教你有路來、沒路回!」

  四鬼怒罵,相互使著眼色,下一刻,兩隻對黑頭,兩隻則纏住她。黑頭的耳讓鬼扯住,尾巴也教鬼拽著,它拚命甩著、扭著,那兩隻鬼緊緊依附在它背脊,一邊咭咭尖笑。

  「黑頭!」她一驚,想衝去幫它,剩餘兩鬼亦跳上她肩胛和頭頂,扯她的長髮,咬她的頸窩,她好痛,感覺尖銳的牙刺進肉裡,頭皮生疼。

  「走開!」她奮力甩掉,顧不得自己,身子飄向老狗,見他們將它咬得血淋淋,兩隻耳都扯出血來,心中又氣又急,徒手掐住兩隻鬼的後頸,硬逼他們鬆口。

  「嗚嗚……啊嗚……」黑頭搖搖晃晃站不穩,「咚」地一聲跌在地上。

  「黑頭——啊!」地喊著,方才教地甩開的兩隻又摸上來,各咬一邊的手臂,她手勁卸去,捏在手裡的兩隻也逃了,反過來吃咬她。

  「走開、走開!走開——」她不住喊著,甩也甩脫不開。

  「認不認輸?」

  「不認!」好痛。

  她像黑頭一樣跌倒於地,已顧不得反擊,只能縮著身軀護住頭,模糊瞧見自己鮮血,已有好久好久,她不曾流血了,原來,鬼魂也有血。

  「認不認輸?」尖銳的語調陰惻惻的,「再不認輸,咱們便將你分食,要你魂飛魄散。」

  她微微一笑,恍惚想著,魂飛魄散也好,連鬼都不用當了,人死變鬼,鬼死了,變成什麼?沒有三魂沒有七魄,人世與冥幽再也不於己事。也好……也好……

  「老大,咱、咱好久沒吃人啦!」涎箸口水,血味刺激味覺,肚中饞蟲大動。

  「笨蛋,她是鬼不是人。」

  「唉唉唉,可瞧起好好吃,聞起來也挺香的。」

  「吃吃看,不好吃再吐出來不就得了。」

  「對、對!」

  四隻鬼鬼性大發,各咬住一塊肉,正欲大快朵頤,一陣陰風吹拂,掃得魑魅魍魎面頓生痛,尖牙不由得放開。

  「死性不改,劣根難除。」那語氣矛盾的溫和又矛盾的陰沉,白衫男子隨陰風而至,無聲無息。

  他靜謐地負手而立,臉孔隱在黑暗當中,細長雙目精光迸發,冷森森地瞧著紊亂的現場。

  待看清來者為誰,四小鬼嚇得屁滾尿流,咚咚咚咚接連由昏迷的女子身上躍開,團團抱在一起,細腳發軟,又不中用地跪成一團。

  這下可好啦。完了、死了,死了還得再死一次,無轉彎餘地。

  四隻鬼渾身打顫,異口同聲,「文、文、文……爺……」

  第二章--陰冥來客不畏寒

  他觀察著她。

  瓜子臉透白如瑩玉,眉睫密而細長,唇瓣薄而可憐、血色極淡,微微啟著,黑緞般的髮絲貼在頰邊胸前,烘托著一副楚楚神態。

  說是魂體靈魄,卻不盡然,他抱她來此時,雖無重量,雙臂碰觸的是實質身軀,感覺得到女子特有的柔軟;說她是人,更不可能,世間不否認有異能者存在,肉眼可見陰冥,但她不是;若說是精怪——

  他眼眉微沉,俯下身,鼻子幾要抵上她的膚,輕輕嗅著。

  她身上並無腥膻騷氣,漫進鼻腔的氣味很是清淡,他道不出是何香氣。鼻子往下移,在頸高處頓了頓,又沿路嗅了回去,然後鼻尖對鼻尖、他的瞳中有她,她的眸中也映著他,女子已醒。

  「啊啊——」頓了會兒,她終於回神,慢半拍地發出尖叫。

  「姑娘莫驚。」他緩緩撐起身軀,出言安撫。

  沒有一個清白的大姑娘在這等狀況下能不驚懼的。

  她眼睛睜得圓亮,抓著被子反射性地往床角縮,這一動,頸項一陣麻,她伸手去摸,發現那些教魑魅魍魎咬傷的口子復原得極快,而手臂亦是,僅留下隱約可見的尖牙痕跡。

  老天爺!這是怎麼回事?她竟有足夠的靈動力在短時間內自愈?!

  怔怔撫著頸子、瞧著手臂模糊的傷口,腦筋仍轉不開來。

  人非人、鬼非鬼,更非神佛,她到底是什麼?!難不成,她變成了精怪,只是自己毫無知覺?

  「我、我我……」她受到不小的驚嚇,語不成句,不知該說些什麼。

  「莫驚。」那聲音雖低幽和緩,不含敵意,此刻之於她,卻如細毛刺入耳膜,教她一顫,終於捉回神智。

  兩眼抬起,她重新望向他。男子嘴噙著淡笑,五官十分柔和,尤其是一雙細長的眼,配著斜飛入鬢的眉形,頗具雅氣。

  瞧起來不像壞人。她心稍稍定下,正要開口,卻意識到另一件事——

  「你、你瞧見我了?!」

  他微怔,立即猜出她為何有此一問,原來世間凡人瞧不見她,那麼——她該是屬於魂與魄,形體是生前的模樣,是早逝紅顏。

  眼眉更為舒緩,他淡然地道:「在下雙目並未失明,姑娘就在眼前,我當然瞧得見你。」

  「哦……你、你見到我,我、我……」她尚在消化目前狀況。

  「昨夜,因讀書煩悶至河岸漫步,驚見姑娘倒在岸邊,在下才將姑娘帶回。」他平順解釋,身軀離開床沿,臉上的神情優雅無害。「你別怕,在下並無惡意。姑娘可是陶家村人土?家任何處?一夜未回,家裡人肯定心急如焚,若不介意,在下可為你前去知會。」河岸一帶的人家,十戶有九戶姓陶,自成村落。

  果然是讀書人。見他退開,雙手負於身後,著白衫的頎長身軀自有一股俊逸。

  她心稍寧,在那溫和的語氣和注視之下,臉竟覺得燥熱起來,抬手去摸,仍是冷冰冰的觸覺,沒有絲毫溫度,但那把火著實在燒,悶在體內無形地燃燒,只有自己的感覺最清楚。

  她亦知某些世間人天賦異稟,雙目能見幽魂鬼神,能與冥界溝通,可在人間與鬼界自由來去。他見著了她,還將她帶回,無法解釋其中奧秘之處,只得將一切的不可解歸於巧合與緣分。

  遲疑地放下棉被,她怯怯地對他笑,雙腳剛伸下床,一瞧,羞得不知所措,她的鞋襪已教人脫去,裸露出兩隻雪白無比的蓮足。

  「啊!」輕呼一聲,趕忙又伸回被中。咬著唇垂著頭,她真不敢瞧他了!姑娘家的雙足讓男子摸過、瞧過,她雖是魂魄,也覺萬般羞澀。

  「姑娘?」他喚了聲,不揚不躁,彷彿卸下她的鞋襪、瞧了她的裸足,是件再自然不過的事。

  畢竟是在陰冥之中太久太久了,來來去去都是幽幽魂魄,記生前功過、論生死時辰,對他而言,這空間無悲無喜、無男無女,無世間一切的道德規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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