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唉,好,我知道。」持著毛筆寫下幾個字,他又是動頭又是動腳的。
聽見他哀聲歎氣,瑤光仍是縫補著,靜靜問:「有話想說?」
「是呀是呀。」他乾脆放下筆,眨著眼睛。「好姊姊,豆子這話不說憋著難過。」
「那就說啊。」
「姊姊,你同竹青哥哥是怎麼了?」
「啊!」針沒捏準,直直刺入指尖,瑤光緊緊按住那滴血,如同緊緊壓抑住一份多情而得的苦楚。她將它理在深處,不想誰再來撩撥。
「哇!我、我找藥替你抹。」他急匆匆跳下椅子。
「豆子,不用找,這小傷沒事的。」她垂著頭重拾針線,淡然道:「你快練字,別想偷懶打混。」
「瞧啦,才提名字而已,姊姊就這反應了,若說你們兩個大人沒怎樣,那真有鬼了。」是有,他面前就坐著一隻。「你們倆真奇怪,一個來,另一個就不來,若不小心遇上了!就各坐一角,半句也不吭……你們吵架啦?」
真吵得起來豈不更好。她暗自苦笑。
「我與你竹青哥哥是大人了,孤男寡女常處一室總是不妥。」
「有什麼不妥的?!姊姊未嫁,竹青哥哥未婚,你們兩個配成一對兒剛好。」
「豆子。」瑤光將衣衫放下,口氣轉硬,「你再說這些渾話,我、我不理你了。」
小豆子吐吐舌頭,懾嚅著:「好啦,不說就不說,我問竹青哥哥去。」
「你說什麼?」
「沒有。我、我練字。」精靈的眼滾動,趕忙拾起筆,正襟危坐地練起書法。
屋內一燈如豆,恢復了靜謐安詳,可瑤光內心已讓男孩的話攪亂。
夜深,小豆子睡了,她在院落內的石階上坐了下來。
每夜每夜的月娘,總有不同的風貌,看著人間的聚散離合,在百年的生前,也曾灑落她滿身銀光;在飄遊的漫漫歲月,溫暖著一個孤單心房。
而將來……瑤光對明月一笑,明日亦如今朝,時光之於她,並無意義。
「黑頭,你怎麼不找個伴兒,生幾隻小黑頭?」她轉過臉,對那只趴臥著、睡眼半瞇的老狗笑問。
「嗚嗚——」好似嗤了一聲,眼皮掀也沒掀。
「你也老大不小了,我瞧,桂花家那只白團兒對你挺意愛的。」
「嗚嗚嗚……汪!」它晃著頭,頰邊垂肉亂甩。
瑤光輕笑,正欲安撫,忽見老狗頂毛豎直,瞇著利眼,對住小院外齜牙咧嘴。
同時,昏暗中出來了一個身影。
瑤光盈盈地立起身子,待瞧清來人,心頭稍稍一沉。
她知道自己在期盼什麼,這美好的月夜若能相伴,即便不交一語,也是萬分滿足。
只可惜,來的不是他。
「周公子。」瑤光朝來者僵硬地點點頭。自那日他無意間取下她的串鈴兒,又在她面前心疾並發,瑤光總無意間在水岸與他相遇,特別是在靜夜深沉後。瑤光只知道他姓周,名字他似乎說過,可是她沒費心記住。因為家人將他護得太緊,僅能趁夜偷溜出來透氣散心。
「我想見你。在河岸沒遇著你,信步走來,在院外聽見你的聲音。」他逕自步進院落,腳步在見到黑頭敵視的姿態時稍頓了頓。「你養的狗?」呵,對她是愈來愈興味了,極少陰體能與犬類融合相處,但這隻老狗很是護她。
「沒、不、不是,黑頭是豆子的。」瑤光教他的話嚇了一跳。
他為什麼要說那樣的話?瞧他一臉自若,瑤光雖假裝不在意,但所有的感覺極不自在。想要離去,又找不出好藉口。
害羞又可愛的姑娘呵。
他冷冷暗笑,面容白得異常,絲毫不將發怒的黑頭放在眼裡,緩聲道:「幾夜沒見你,我真想你,茶不思飯不想,病是愈養愈重,心心唸唸都為你,就希望你能出現在我身邊,以解苦楚。」
聞言,瑤光一顫,容色陡地沉下,如罩寒霜。
「周公子請自重。你……你不該說、說這樣的話。」
「喔?說怎麼樣的話?」他單眉挑起,偏淡的眼瞳流轉冷光,半身隱在黑暗中。「你告訴我,是哪一句話惹你生氣了,我不說便是。」
「你——」瑤光覺得自己受了輕薄,卻窮於應付。陶家村向來民風樸實,她流連在這水岸長久歲月,還沒見過哪家青年敢如此調戲姑娘家。
黑頭的反應好怪異,渾身肌肉都繃緊了,喉間發出低低咆聲。
瑤光心思轉著,不禁憶起魑魅魍魎擅自前來拘提大聲嫂魂魄的那夜,黑頭也是現在這模樣,一副想將來者撕吞入腹的撲咬架式。
二話不說,她捉緊裙子舉步便走,上臂卻教他拽在掌中,拖了回來。
「你想幹嘛?!放開——」除了臉白得可怖外,他哪裡像個生重病的人。瑤光生氣地瞪著他的眼,一陣麻冷由腳底竄起,漫到頭皮,天啊!這情況真的詭異至極,她原就是一團寒冰,竟還會感到戰慄的冷意。
黑頭叫了一聲撲將過來,爪子尚未觸及他的身體,便讓一股突來的陰風掃至牆角,嘴中溢出血絲,動也不動了。
「黑頭!」瑤光拍打著他,「你到底是誰?放開我啦!」
他低低笑,蒼白中有一股駭人的陰森,臉龐對著她逼近。
「你又是誰?呵呵,小小的孤魂鬼魅。你的路走岔了,到我身邊來吧。」
他知道她,打一開始,就清楚她的底細?!瑤光怔了半晌,瞠目結舌,甚至忘了掙扎,隱隱約約猜到他是誰了。
他鎖緊臂膀將她抱在懷中,沙啞地道:「你夜夜徘徊肯定嘗盡了寂寞,我可以給你溫暖,跟我在一起,永遠都不會孤單。」在吞噬她之前,他倒可以嘗嘗她的滋味。
她已不孤單,因有一份情,她呵護在心。
「放開我!」猛地,她揚起未受束縛的另一隻手,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他的臉教她打偏了,雙臂仍抱緊她,下一刻,毫無預警的,他按住瑤光後腦勺,發狂地蹂躪她的唇瓣。
週遭空氣陡凝。危險!
還沒嘗夠懷中人的甜味,他已驚覺氣流中的緊繃,一道半月形的光刀迥旋而至,加上瑤光憤恨的掙扎,為避襲擊,他不得不放開她。
光刀似有生命,在夜月下劃出銀亮軌跡,他躲開第一擊,身軀凌空後退,當光刀旋至跌坐於地的瑤光頭頂,那個人終於出現,他立在她之前,白衫飄飄,掌心輕輕托住半月形的光芒。
不由分說,連半點思考時間也不給讓,他五指一旋,光刀復又飛去,接連發出三道殺氣。就見三片薄光如疾箭,分向三個方向包圍對方。
「若非我受那老道一劍,這區區光刀能奈我何?!」他喊著,聲音已在遠外,那三道光力有法術加持,亦破空追擊出去,紛紛消失在夜中。
文竹青曉得該追去,為這魔胎,天上地下不得安寧,如今他主動現身,應趁其魔性大減之際滅絕他的肉身。
他不該遲疑,可想歸想,兩腳卻走在原處。
指節在顫著,他在生氣,心幾要炸開。
撞見她讓那魔胎幻化的男人抱在懷中,見他強吻住她,文竹青腦中已沒有理智這種東西。
方纔的殺意中,不僅是為公,更是徇私,為報復他胸中翻湧著、教他再難忽略的嫉妒,那三道光刀有他私慾的加持。
大半晌,好不容易按捺住凌亂的情緒,不教它們淹沒意志,他轉身回頭,卻在瞧見跌坐於地的瑤光時,又險些崩潰。
她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小臉埋在弓起雙膝,長髮披著憐弱的肩胛,哭聲被壓抑箸,只見小巧的兩肩緊緊顫抖,瞧起來這麼小、這麼的需要保護。
他走近蹲在她身邊,捺下想碰觸她、將她擁在懷中安慰的慾念,溫和地道:「我教的那幾招,怎麼一招也沒用上?你是不是又偷懶了,臨了忘記語訣?」他故意說得輕鬆,唇角微微彎箸,胸中卻鬱結難受。
瑤光不理他,還是維持不變的姿勢,只是哭聲響了點。
「看來,我得督促得緊些,總不能一遇上危險,就傻傻任人欺負。」
這話說中瑤光的痛處,她具的是教人欺負去了,委屈一波波襲來,她猛地撲進他懷中,抱住他的腰,毫不矜持地放聲痛哭——
「都是你……是你不好,嗚嗚嗚……誰教、你、你來得好慢……他、他……嗚嗚嗚……」她邊說邊哭,邊哭邊說,小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捶著他,「都是你……都是你啦……」
「好好,是我錯,我不好。」他長歎了一口氣,雙臂有些遲疑,咬了咬牙,還是輕輕地攪住她。
第六章--可憐攀折誰人手
終於,文竹青明瞭,近日瑤光身上隱隱約約的妖邪氣息從何而來。
在不知覺中沾染,若不除去,時日一久,將延生魔性,進而侵擾意志。
瑤光哭過後,整個人就昏昏沉沉的,他如何放得下心,住她一個人繼續留在水岸。不由分說地,他抱著虛弱的她返回冥界。
「怎會傷成這樣?!」喝聲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