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我的遊戲,我會永遠愛你!」碧落著急著辯清。
「永遠愛我?你也要看看你的愛對我而言是否有價值,我是否想要這個負擔吧?」霍少棠冷冷的眸光逼得她幾欲窒息,而他猶不放過她——
「我不愛你。」
這大概是他最殘酷的拒絕,他這麼不留情面地狠狠將人推人深淵,是為了憎惡她死纏不放,而急於讓她醒悟嗎?
她不也早已預知,為何經他的口說出,傷痛更是加倍?
碧落感覺自己幾乎支撐不了身體的重量,顫抖的問出:「你……愛金小姐?」
「我不愛她。」不假思索的回答。
對於金喜善的樣子,他根本畫不出一個基本的輪廓,至於婚約,那是他一時衝動的決定,他不打算承認。
「你難道沒有感情嗎?」掄著拳頭,碧落好想對他生氣,他無情得教她好生氣。
此刻,她之所以還能繼續談話,不是因為她尚未落下地獄,而是恐怕早就在那裡了吧!
「我強迫你來愛我了?」霍少棠絕冷一笑,「不是吧?我很清楚自己沒有愛人的本事,所以向來也不歡迎女人的戀慕,你把感情放在我身上,只是浪費,徒惹傷心罷了。」
碧落一凜,心竟然痛了起來。
他說得沒錯,她的愛情繫在他身上,意謂著允許他來主宰自己所有的喜怒哀樂,這幾年情緒的起起落落,不是早就印證這一點?
答案很傷人,是她執意討的,怨不得誰。
傷痛的眸子怔然迎向他的鋒利,為了他,也為自己悲哀。
「你說過……我是你的,你還記得嗎?」她提醒他那夜的纏綿,他在她的耳畔重複的這些話。
「女人是我的玩物,而你是我的影子,影子本來就是我的所有物,我有說錯嗎?」霍少棠陡降了音調,僵直的身體充斥著難以言喻的複雜愁鬱。
這就是他的回答。他決定導正岔亂的生活步調,結束所有的失序。歡愛過後的那個早晨,沒人知道當時他的心緒多麼紛亂,強裝著鎮定冷靜,實則完全沒了主意。
抓不著自己的心思,又找不到真正排斥的理由,卻始終堅持抗拒她的親近,他就像個暴君,成日暴躁憤慨。
「所以我現在晉身為可以為你暖床的影子了?」
碧落木然,短短數分鐘內連續兩個青天霹靂重重擊落,打得她暈頭轉向,渾然不知所措。
他——怎能如此殘忍、如此過分?
他明明知道她的心意,竟還如此冷酷地嘲弄她?
瞪著,眼眸不知不覺升上某種刺痛的感覺。
霍少棠震懾了下,音量不大卻清晰的這聲呢喃,傳進了他佯裝波瀾不興的心中,掀起一層層的濤浪。
她的自嘲像利針尖刺,在他身上紮下傷口,傷口不大,卻深入骨髓,痛人心扉。
「你——」他望著她,望著她顫抖如秋風落葉的身子,望著那對朦朧深幽的黑玉,驀地怔然。
那總是染著憂愁的雙眸,不知何時竟泛上一層薄薄的水煙。
碧落驀地轉過身,如一陣旋風般捲過他,欲以最快的速度逃離。直覺教霍少棠伸手扯住她的衣袖——
「放開我……」壓擠過的嗓音瘖啞模糊。
他不肯放,「你哭了?」
「……沒有。」她沒忘那條不許掉淚的禁令。
傷得太深,慢慢失去痛覺,感觸不到痛。
這真是一個好黑、好黑的夜,很適合現在的她,至少,她還可以掩在夜色當中,不必看見他的表情。
微仰著頭,天真以為這樣可以讓眼淚回流,「坎坷的愛情容易讓人疲累,尤其我的愛情暴露在空氣中太久,變質了……」
輕鬆的語氣和沉甸甸的心不成比例,她好難過,卻還是勉強自己抬眼對著他笑。
霍少棠看透了她的偽裝,那副自認堅強的神情透露的卻是心碎……僵著身子,一股難解的酸澀感驀地漫過全身,教他一顆心緊緊揪著,酸苦而沉痛。
他不明白在心底喧噪的情緒怎會如此無法掌控,完全弄不清那究竟是憤怒、痛苦,或是想狼狽擁她人懷的強烈慾望。
大大的瞳眸凝睨他,終於,落下一顆晶瑩的淚。
「對不起……我哭了。」她看著他笑,手指沾著自己的淚水,送至他眼前,「你認識這種鹹濕的液體嗎?這是我的眼淚,為你流的淚。」
她抽抽噎噎,眼淚頓時像是出閘的洪水,奔洩不絕。
「我們……是不是真的……不可能?」
她想知道他真正的心意,愛上他就像進了迷宮,怎麼繞也繞不出去,她已經倦於尋找出口了,她要他幫她開一扇門,只要他的一句話,她就能從這個愛的迷宮中脫困。
霍少棠窒悶得難受,有種快要滅頂的感覺,她的淚彷彿全流到他心裡,沖激著他,拍打著他,淹沒了他的喉嚨,溢上他的鼻腔,他就要窒息了……
不該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他想,閉眸咬牙,承受那無可名狀的心痛。碧落笑自己,她竟仍心懷期待,居然還未死心,「果然不可能……」
第十章
霍少棠瞪著乾淨整齊的臥房,臉色逐漸發青,她收拾得那樣整潔,彷彿連空氣中屬於她的氣味也一併帶走了。
她走了,真的走了。
也該走了,她早巳瀕臨斷裂的纖細神經,根本不可能再承受任何打擊,她的戀情就像一朵枯槁的小花,卑微地在大太陽下祈求一絲小雨,卻遭他殘酷的回絕,一點滋潤也吝於施捨。
坐在她的梳妝台前,看著鏡中的自己,他極力壓制那股奔尋而去的意念。
真的,一點人聲也沒有……院落裡仍揚著夜蟲的歡語、山風的吹送,這些都是他聽慣了的。
就是因為聽得太習慣,反而越顯寂寥嗎?
矛盾似一盆悶火,在心底隱密地燃燒;種種的不解,如川水匯海地聚在他的腦中。
曾經,他以為自己再也沒有辦法愛人了,他以為自己的心裡剩下的只有恨、只有怨、只有怒、只有不平,可是面對她的時候,他竟然覺得那些怨憎好像都可以放下了。
他錯了,以為自己對她的淚水免疫,怎知她的淚仍讓他驚詫,教他感覺自己是全世界最狠心的惡棍。
如果眼淚是她的武器,那他是否注定宣判無條件戰敗?
手中緊握的紙張,是她留下的信息,上面落著娟秀的字跡
霍先生:
請原諒我的不告而別,經過昨夜之後,我是再也無法坦然面對你了。
感謝你之前不吝提供的所有幫助,不管你相信與否,但這輩子我當盡犬馬之勞,竭力報答。
只是,我不住霍家了。
你的期望我一定努力達成,你的囑咐我也一定不忘,我會記得多與男人相處,找個適合的男人將自己嫁了……
我還是你心中那個紀碧落,那個你一手栽培出來的影子,希望現下的我仍是你的驕傲。
碧落
※※※
他真的不喜歡這樣,霍少棠胸腔憋著一股難受無法抒發。
他閉眸,深深呼吸,拚命克制仰天長嘯的衝動。
紀碧落變了,她變得平和冷靜,明眸清澈,凝睇著他的眼神微微帶著疏遠的氣質。
她真的變了。
而他發現,對她這樣的改變他有一點點驚異、一點點怔然、一點點氣憤,卻有更多難以言喻的心疼。
現在的她眼眸平靜清澄,既不像從前的生氣勃勃,卻也不是朦朧無神。那是全然的平和,全然的澄透,就好像她已領悟得太多,看透了這人生無法一切圓滿。
她飄向他,步履輕逸,恍若毫不沾塵,「這是上個月的財務報表,請總裁過目。」
「放著就可以了。」
「是。」碧落說罷就要轉身離去。
「等一下!你現在住哪裡?」
「我在市區租了一個小套房,距離公司很近,交通也很方便。」她簡短的回答了他的問題。
心傷仍未癒,不想追憶的前塵往事,也完好如初地存留在心底,只是經過時間的沖淡後,情傷的感覺變淡,且不再疼痛,彷彿過去的一切只是一夜驟雨,天亮雨停,便悄悄蒸散,不留痕跡。
她不再奢望遙不可及的夢想了。
某方面來說,她是覺得驕傲的,現在的自己確實稱得上是個完完整整、獨立自主的女人了。
但在內心深處,彷彿又悄悄燃著難以撲滅的火苗,像是渴望著什麼,卻難以釐清。
理不清的,她搖搖頭。
思緒就像糾纏成團的毛線球,怎麼也理不清。
所以她乾脆不理了,將捲成一團的毛線推人內心最深處,忽略它的存在。
忽略藏在心底深處的想望……
她努力想達到不忮不求的境界,因為不追求、不強要,所以才能不失望。
經歷了這許多,她被迫明白了許多事。
她明白現今的自己與從前確實有著很大的不同,偶爾當她望向鏡中,看到鏡面反照的另一個自己時,都會忍不住嚇一大跳。
那個在紀碧落的軀殼裡,禁錮了另一個靈魂。
一個受了傷的靈魂。
讓她語意中隱蘊的意味逼得透不過氣,霍少棠不覺緊緊咬牙。他真的再也看不透她,看不透她那對證澈明麗的眸裡,沉澱的究竟是怎麼樣的思緒;看不透她藏在平靜恬淡容顏下,是怎樣的七情六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