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愈來愈膽大妄為了!」走進空無一人的休息室,霍少棠知道她會跟上來。
他在沙發上坐下,她則站在離他面前不遠處——這是碧落一貫聆聽訓話的安全距離。
「你以為不說話就沒事嗎?」
調勻了氣息,她緩緩啟口:「霍先生,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終於說了第一句話,「請你不要生氣……」
她作了澄清,即使心裡明白誤解獲得冰釋的機率,相當渺茫。
霍少棠猛然驚頓,瞪直眼睛瞧著她。
她看出他的情緒了?曾幾何時,他的喜怒哀樂變得那樣透明、容易掌握?
這個發現令他有些措手不及,甚至無法接受。
靜心回想這些日子以來亂了步調的心緒,驚察一切彷彿早已脫離常軌,在他不自覺間。
不行!
他不能放任如此狀況持續下去,他得想個法子解決自己日益詭異的心態!
他必須斷絕在乎她的心情,徹底遏止受她牽制情緒的可能,否則他將無法專注心思工作!
霍地沒有預警地站起身,在她詫異不解的目光注視下離開。
他誓言斷了那些妄想攀上風凰成駙馬的男人們的奢想,他們想的倒天真,殊不知掌控一切的舵手是他,而他可以很肯定的告訴他們,紀碧蔣的身邊永遠不會有駙馬出現。
因為紀碧落不是霍家人,不是霍家的公主,她和霍家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她在霍家,只因她是他的影子、他的人。
第八章
碧落自二樓悄悄走了下來,她知道自己再怎麼安靜,客廳的男人仍舊聽到了她的到來,不過他沒有抬首看她,注意力依然放在手中的商業週刊上頭。
唉,至今她仍看不清嗎?還是不死心地繼續等待一抹眷戀的眼神嗎?
她自嘲的笑問,捧著一本書,闖入籠罩著他的氣息的氛圍裡。
假日,她會放下平日他命令必須盤起的頭髮,褪去用來塑造精明能幹形象的妝容,素淨一張臉,靜靜地待在客廳,坐在與他有些距離之隔的沙發,看著自己喜歡的書籍。
眼睛看不見的時光之砂緩緩流動、消逝,在山上的房子裡聽不見市區川流不息的車潮聲,偌大的空間顯得更加寂靜,混合著彼此複雜情緒的空氣彷彿也停滯不動了。
小心翼翼地偷覷著他的所有舉動,這是碧落每個週末不忘複習的功課。
她還是喜歡看他,即使他仍舊沒有笑容,她依然百看不厭。
經過多年的時間思索、找尋,她想出了一個最能代表他性格特質的東西——
海。
沒錯,就是海。
因為它有很多種樣貌,有那種淡藍色很漂亮的海,也有那種墨黑色的海;有時候很平靜,有時候又很暴怒,表面上看起來只是水,可是裡面又有很多的東西、很多的生物。
淡藍與墨黑、平靜與暴怒、單一與豐富,大海存在著如此的兩面,就像他在性格裡並存的安靜無聲與憤怒狂囂,一樣的極端,也一樣的難測。
他太冷漠,教所有下人不敢靠近,屋子裡一向聽不到交談的音浪,有時候她甚至會覺得自己處在一個沒有聲音的世界裡。
「咳!」
忽地,一陣輕咳劃過空氣,霍少棠俊朗的面容在第一時間迅速抬起——
詢問的眼神凝住碧落,她有些心虛尷尬,不確定他是否逮著了她,芙頰紅暈更盛。
「對不起,我喉嚨有點不舒服……」她解釋道。
「不舒服就該去看醫生。」
「不是很嚴重……」
「難道非要拖到釀成大病才想就醫?」霍少棠無法苟同她的理論,這麼不懂得照顧自己,莫怪幾年來不見她長肉。
又來了!心驀地一驚,他又不是自己了!他可不認識如此嘮叨關心他人的霍少棠!
「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
「最好如此,我可不希望奇石上下受你傳染流行性病毒而集體生病。」收起不必要的關心,他疏漠相譏。
或許他才是第一個被她傳染的受害者,因為不時糾正、教訓她的熱心,導致他也開始悲天憫人起來!
真是荒謬!
思考幾夜的想法勢必得要付諸行動,他得盡快將她自生活中拔除,不再時刻見著她,他相信自己的心態與情緒就能回到最初的執著。
「是……我會注意的……」碧落垂下眼瞼遮掩受創神色,不懂自己為何總是學不來關上耳朵不在意。
他說話一向冷誚,用字遣辭更是苛刻,她的心早該煉成銅牆鐵壁刺不穿了,為何還是脆弱地一再讓他傷得淌血?
突然,霍少棠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眸底似乎有些主意在打轉,然後目光回到手中的雜誌,像是思考著什麼,幾秒鐘後,他抬首,丟下一個石破天驚的震撼——
「明晚凱悅七點,你有個約會。」他說,視線定在書上某一點,至於看進了什麼字、什麼消息,別問他,他不知道。
此刻他的心出奇的紛亂,明明是想了幾夜的決定,豈知在出口後,竟感到隱隱的後悔。
他要她去約會,多多出去接觸外面的世界,他告訴自己,一旦少了與她之間的生活交集,心底那些奇怪的情緒就會完全消失。
「什麼約會?」碧落狐疑,她的行程表中並沒有記上這一筆,何況她從不在晚上處理公事,這是習自他的習慣。
「我替你答應了藺長風的邀約。」順順呼吸,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些。
「藺長風!?藺氏企業的總經理?」
「沒錯,我相信你對他並不陌生。」
「為什麼?」腦海浮現一抹彬彬有禮的男性形影,那是她對藺長風僅有的印象。
「他是目前所有對你表現好感的男人中,唯一上得了檯面的。」
「我不想去……我和他根本不熟。」
「由不得你,你非去不可!」霍少棠堅決的態度,表明她沒有選擇的餘地。
「為什麼?」
「已屆適婚年齡的女人,挑選一個合適的對象是必須的。」
陡地,模糊的突發狀況有了初略的輪廓顯現,「藺長風是我的對象?」
幾乎是下一瞬立即確定了他的意圖,她激動地站起,快步來到他面前。
霍少棠濃挺的眉微微挑起,眸光從不知名的遠方收回,凝定面前窈窕纖麗的身影。
那是屬於紀碧落的年輕纖美——黑亮的頭髮柔順地服貼耳際,框住一張上帝巧手打造、精雕細琢的容顏,水藍色的紗裙下,一雙晶瑩若白玉的可愛裸足踏在微微冰涼的大理石地板上。
「霍先生……」水藍色身影一旋,飄落他身側的乳白色沙發。她好急,急得忘了他堅持多年、自己堅守多年的分際。
「他英俊多金、溫文儒雅,更具備了女人需要的體貼多情,這樣的男人不可多得;再者,藺長風絕對是你可以多多往來的對象,他的腦袋裝的不是稻草。」
一句霍先生,道出了他們之間不曾消滅的鴻溝。以嚴苛的角度平心而論,他甚至稱得上是她的監護人。
「我對他沒有感覺……」那是心碎的聲音嗎?碧落哀戚的想。
他的這番言論表示他將作主她的未來幸福!?那癡心奢想的她,偷偷在心底規劃的那張幸福藍圖,是否一開始便注定了永無見天日的命運?
不——不可以!
他不能把她拉進他的生命裡,將她的情愫霸道地拈起,拖成長長的情絲將她綁在原地動彈不得後,就這樣轉身離開。
他知不知道,這會痛的、會讓人落淚的……
「感情可以培養。」幽幽的一句話自一張線條分明的嘴唇吐出,語調裡蘊涵著濃重的思量。
「你不是認真的……」
她緩緩低下頭,拚命說服自己竄過心底的不祥感只是多疑,只是無謂的驚慌不安。
他沒有要將她推給別人,他再怎樣無視她的存在,也不會將她當成禮物般送給別人……他不會的……
「我很認真,也很確定。」無奈,霍少棠無情的答案中止了她的心跳。
她的擔憂是真的,那可怕的不祥感是確實的,那驚懼是明明白白的。
她驚恐地看著他,小小的臉龐肌肉嚴重抽搐,黑眸卻仍是完全的不敢置信。
這是夢,這不可能是真的!
這是……這是夢——
只是夢,只是一場惡夢——她不停地在心中說服自己,他很快就會改口了。
很快的——她閉眼,深深吸氣,然後又緩緩睜開眼睛。
她閉眸、張眼,重複這樣的動作一次又一次,每一回都只令自己更加的絕望。
沒有改變,每一回映人她眼瞳的他,表情都沒有改變,再堅定不過。
沒錯,這是一場夢,只是一場惡夢。
但,卻是一場難以醒覺的夢——
※※※
聽從霍少棠的安排,碧落開始和藺長風約會了。
「紀小姐乎日消遣都做些什麼?」
「叫我碧落吧。」碧落壓制著不讓內心的波濤躍現,藺長風的紳士風範,讓她無法狠心破壞現下融洽的氣氛。
「好。」藺長風露齒一笑,宛如和煦的春風拂面般舒服,「那咱們就別生疏了,我叫你碧落,你喊我長風,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