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慘白著臉,轉身就往超市大門跑。
「怎麼了?」吳炳中緊跟在她身後。
「我阿姨……」哭聲取代了她接續的話,狂洩的淚水讓她的視線模糊一片她踉蹌地絆了一跤,吳炳中快手扶住了她。
「我載你去醫院。」他拉住她六神無主的手,坐入他的車內,白色賓士車飛快地向前奔馳。
此時,肚子餓到不行,出門覓食的楊安娳,正好看到這一幕。
「阿姨!」
江采薇衝到阿姨的身邊,滿眼的淚水。
「你來了……」章素蘭又咳又喘地說道,就連睜開眼睛這個動作對她而言都顯得極為困難。「阿姨……等你……」
「你不要說話……你要好好休息。」江采薇握住阿姨冷如冰的手掌,拚了命地想把她的手搓熱。
「阿姨要說……我要把話交代完……才能走得放心……」灰濁的眼珠努力地想看清她的模樣。
「你不會有事的,你說我以後結婚後,你還要幫我帶小朋友的。」她像個小孩一樣地趴在阿姨身邊痛哭失聲。
嗶──嗶嗶──嗶──
病床邊心電儀器的嗶嗶聲,像是死神的催促,每一聲都尖銳得讓人心驚膽跳。
「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幫阿姨上香時,也要記得到你媽媽那裡上個香……不要怨你媽媽,因為她,阿姨才和你有這場母女的緣分……你年輕又懂事,千萬要好好過日子,不要學你媽媽,做人家的第三者……」
一陣猛咳之下,章素蘭倦極地閉上了眼。
「阿姨,別說了。」她焦急地拿著棉花棒想為阿姨沾濕雙唇,但從唇間溢出的血卻讓她哭了出聲。
「答應阿姨……」灰白干唇無力地蠕動著。
「我答應──我會好好過日子,我不會當人家的第三者。你也要答應我要努力撐著陪在我身邊。」江采薇擠出一個笑容,努力地幫她打氣。
床上的人兒睜開了黯蒙的眼睛,唇角微微揚起,混濁的呼吸聲由沉重到平穩,終止於平靜無聲……
「阿姨,你記得我五歲的時候,你和姨丈帶我去墾丁……」江采薇輕撫著阿姨的臉,還兀自在她耳邊說著那些童年的點點滴滴。
「采薇,可以了。」甫趕到的周寧寧抱著她的肩,拉她離開阿姨。「阿姨往生了。」
「往生了?」
江采薇怔怔地看著阿姨的臉龐,只覺得她沉靜的樣子像在睡覺。
房間裡好安靜……少了心電儀器單調的嗶嗶聲,所有人的呼吸突然變得異常清晰。
「阿姨已經脫離病苦的身子,到另一個世界了。」周寧寧攬著她的肩膀,支持著她。
「我知道了。」江采薇的淚沒有干,嘴裡的話也沒有停過。「阿姨,我會好好過日子的,你在那邊不要擔心我和姨丈。你喜歡念佛,記得隨時要把佛號記在心裡,讓佛菩薩陪伴你一路平安。」
「姨丈,你去聯絡阿姨平常會去幫忙助念的那個助念團,請他們來送阿姨一程。」江采薇向姨丈交代道,強自鎮定地和醫院人員討論如何帶阿姨離開。
周寧寧無言地陪在釆薇身邊,只在她面對著阿姨的面容,又止不住淚水時,才出言安慰。
「我媽媽走時,爸爸告訴過我,死者的靈魂是最後離開軀體的,所以要忍住不哭,因為我們都不想讓他們感到心痛,對不對?」周寧寧抽了三張面紙塞到她手裡。
江采薇握緊寧寧的手,拚命地深呼吸抑住抽噎。
在殯儀館派來的靈車上,她始終跟著一旁的念佛機開始低誦出聲。有時,念著念著,心酸的淚水就會忍不住要奪眶而出。她拚命咬著唇,不敢掉太多淚水,她要阿姨走得安心。
到了殯儀館,助念團已經等待在門口,阿姨在誦經聲中被推入一間靈堂。
江釆薇並不懂唸經,卻和那群幫忙前來臨終助念的師兄師姊們,足足為阿姨誦了八個小時的經文。師兄師姊們篤信人在臨終的八小時內能夠被誦佛聲牽引到另一個光明世界,她也信啊!
天色微亮時,八個小時的誦經到了一個段落。
江采薇合上手中的經書,靜靜地凝視著阿姨似乎愈來愈靜謐莊嚴的面容。她鼻頭一酸,低頭不敢再望。
「采薇,你回去休息一下,中午再來。你順便把證件帶齊,去醫院把一些手續辦一辦。」
姨丈紅腫著眼,遞給她一杯水,削瘦的臉上有著失去妻子的痛苦與疲憊。
「姨丈不休息嗎?」她的眼眶一直是紅的,只是忍著不哭而已。
「我妹妹會過來幫忙,我到時候在旁邊的椅子睡一下就可以了。」
江采薇點點頭,與周寧寧一併走出殯儀館。
清晨的風涼沁入骨,肅穆的殯儀館佇在濛濛白光之間,靜謐中帶些詭異。
她們兩個縮著身子,手拉著手走回寧寧的車上。
「謝謝。」江采薇轉過身給了周寧寧一個擁抱。
「謝什麼。我載你回去吧。」周寧寧很大姊式地拍拍她的肩。
蘋果綠的小車飛馳在清晨道路上,是城市未醒前的唯一顏色。
「載我去文森那裡。」江采薇對著窗外說道。
「你要去那裡?」周寧寧訝異地睜大著眼。
「他前些時候說要帶我去香港,我有一些證件在他那裡。」腦子此時一片空白,什麼也想不了,什麼也不敢想。
「你和他……決定怎麼辦?」
「我不想讓阿姨在另一個世界擔心,可是他對我有恩,除非我還了他七百萬,否則這樣的關係,可能要持續到他厭倦了我吧……」江采薇看著好友,水泠泠的眼眸有著說不出口的千言萬語。
「他快回美國了,也許不會維持太久了。」周寧寧好意說道。
江采薇胸口一慟,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在寧寧面前,她藏不住心事,所有的難處全寫在蹙緊的眉眼間。
「你喜歡上他了?」周寧寧見狀,緊張地問道。文森不是不好,只是沒人能夠想像他安定下來的樣子。
「很笨,對不對?」她蹙著眉,不自覺地便歎了口氣。
「對!」周寧寧大聲說道,也跟著長吁短歎了起來。「可是感情如果能由得人控制,人也就不是人了。無論如何,風流浪子拜倒在純真玉女裙下的故事,還是一直在上演,代表這類事情也不是不可能發生。」
「我買彩券從沒中過。」江采薇說道。
「所以,你有可能一次就中頭獎。」周寧寧全心全意地鼓勵著。
「謝謝你的祝福。」
江采薇對寧寧揮揮手走下車,才仰頭看著眼前黑曜石閃亮外觀的高級公寓,心情又沉重了下來。
看一下腕表──早上六點。他一定在睡覺的……
他找過她嗎?手機在接完姨丈的電話後,就沒電了。
在門口徘徊了幾步,她咬住下唇,用力地按下對講機。
誰讓她沒有鑰匙呢?
「誰?」對講機立刻被接起。
江采薇被嚇了一大跳,瞪著那只鑲在楓木裡的對講機,心卻開始忐忑了起來。
他沒睡在等她嗎?
「誰!」韓文森急躁的聲音再度追殺上她的耳邊。
「我是江采薇。」她連忙回應了一聲。
「啪!」青銅鏤花大門陡地開啟。
江采薇走入電梯裡,倚著冰涼的黑色大理石壁面,她揉著抽痛的兩鬢,疲累開始從血液裡傳送到四肢百骸。頭好暈、好想睡……
在七樓出了電梯,唯一的一戶早已敞開門扉。
江采薇小心翼翼地往客廳看去,除了幾瓶啤酒和零食外,空無一人。鬆懈感和失落感同時一湧而上。
她踮起腳尖無聲地走路,深吸了一口氣,輕聲推開臥室的門──
楊安娳在床上熟睡!
穿著他的T恤、抱著「她的」枕頭。
一陣劇痛襲上太陽穴,江采薇倚著牆壁喘著氣,卻沒辦法強迫自己的視線離開床上熟睡的人。
她咬住自己的手背,不許自己發出任何聲音。
哭什麼?那原本就是屬於楊安娳的位置。江采薇強迫自己看著楊安娳,直到她已經能夠正常呼吸、正常轉身為止。
她扶著牆壁前進,盡可能無聲地在櫃子裡拿起皮包,簡單地收拾了些衣物,慢慢地將門關上。她還要跟他拿身份證……
「有了新歡,連和舊情人打聲招呼都不願意嗎?」
江采薇手裡的東西乒乒乓乓地全掉到地上,瞪著眼前面容冷酷的韓文森。
「在我家看到我,應該是理所當然的吧!」他伸手扯住她的髮梢,臉部線條因為怒火而顯得戾氣。
江采薇想也不想地便扯回自己的頭髮,在他的大掌轉而想抓住她的肩膀之前,她狂亂地側過身往門口跑去。
「不要──」
才跑了兩步,她整個人就被強勢地攔腰抱起,毫不客氣地丟入沙發裡。
她抓著沙發想坐起身,他卻惡狠狠地壓住她的胸口,不許她起身。
她痛苦地悶哼了一聲,雙手胡亂揮舞著只想推開他──
她不要他那雙剛碰過楊安娳的手來碰她!
韓文森瞪著她抗拒的眼神,性格臉孔上的怒火於是更加囂然。她憑什麼用怨恨的眼神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