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在世時,最後為他編織的圍巾,就是那款式,他一直記著,不能忘懷。
未能好好奉養辛苦一生的母親,是他心中永遠的遺憾。對母親的所有,甚是懷念。
十年前,將那具有特別意義的圍巾送給一個不認識的小妹妹之後,他便數度欲在市面上尋得類似的織花與款式,卻從來未能找到。
靳行雲微微抬起下巴,稜角分明的剛毅臉龐看起來極為自負,他視線走在女人清秀的臉蛋上,隨即,狹長的雙眼有抹炯亮光采閃逝
他將雙手叉人褲袋,走至她面前,偏頭瞇眼思考,然後緩緩地吐話:「你……很面熟。」
他不確定,但又覺得似曾相識。
樂悠悠深吸口氣,扯唇綻開笑靨,抬頭迎視他的目光。
「我們見過。」
她的心跳如擂鼓,心海洶湧翻騰。
他或許已經忘了她,但她再度看到他之後,十年前那場深刻的記憶,全然湧上腦海——
十年前……
南下的火車上,乘客擁塞。
今天是假日,車廂擠滿了旅客與歸人,其中有一些是返校的學生,也有些是放假、收假的阿兵哥。
樂悠悠擠身於團團包圍中,目前站著的位置,是惟一覓得的狹窄空間。
她站在前後節車廂銜接處的空間,連這車門邊都擠滿了人,她與前後左右的人們擠成一堆,稍微移動都困難。
肩上背著背包、雙手提著行囊,她隨著火車前進的震動搖晃著,盡量避免去侵犯別人的身體,當然她更不喜歡晃動時,與緊,挨著的陌生人有肢體上的接觸,偏偏又無可奈何。
她沒有地方可以倚靠,車內實在太擠了,火車只要稍微大幅度一晃,大家就會被迫貼著搖晃、推來推去。
她寸步難移,與旁人緊緊挨著,行李也沒地方可塞,只能雙手發酸地抓著。
住校的她,最討厭在這種人擠入的假日離家返校,但父親總是在她假期的最後一天,才把她送到車站來。
今天下午,父親又是在最後一天假期才將她送來坐車,然後趕忙與母親上飛機出差去。
誰叫她自己不爭氣,高中聯考失利落榜,未如預料中考取理想的學校,最後只能選了間南部的私校就讀。
唉,她覺得自己十六歲的高一生活好悲慘,這年紀就要過著與父母聚少離多的生活,不但不能住在溫暖的家中,還要被學校嚴格監禁。
是的,她覺得住校根本就是監禁了花樣年華的青春歲月,有些同學們覺得住校生活還不壞,但她就是不喜歡,層層的叫條讓她這生性如脫韁野馬的女孩覺得束縛至極。
她喜歡無拘無束,就拿現在來說,因在人群裡,便讓她覺得有種難以呼吸的窒悶感。
尤其此刻,她面前站著一名穿著大夾克、綠色軍服的阿兵哥。他那高大的體魄,讓她幾次在車廂搖晃時,都猛地一鼻子撞上那胸膛,教她好尷尬。
「對不起、對不起……」唉,又撞著了,她慌張地小聲道歉。從火車開動到現在,她已經悄聲跟對方說了N次對不起。
不過,她連對方的臉孔長啥模樣都不知道,因為她眼簾始終低垂,不敢抬頭瞧那阿兵哥一眼。
「沒關係。」然而,這名阿兵哥始終好奇著面前青澀小女生的長相——
靳行雲低頭看著緊挨在他胸膛前的那顆頭顱。
會注意這女生,是因為她頭頂髮絲的味道好香,在這擁擠的車廂內,充斥著各種氣味,有些味道可讓人不敢領教,她那縷馨香,算是嗅覺上的小小的享受。
她很有趣,數度撞在他身上、開口小聲說抱歉,還是頭也不抬。
她是學生吧,要去哪呢?就這麼站著到她的目的地,對一個小女生來說,實在很辛苦。
他是正受磨練的男人,擠身車內、站上幾個小時也不是問題,所以身為男人,不禁同情起這柔弱的女孩。
她抓著的行李,正緊靠著他的小腿,依那厚實的觸感,他猜那行李一定是沉甸厚重的。
靳行雲有些衝動想開口,欲幫忙她代為提拿那行囊、或者想辦法在腳邊找處空間放置。
不過這念頭也只是短時間湧上腦海。只是個陌生女孩,他應該沒必要多事去關心。
唇畔微微一勾,他放棄這樣的念頭,將視線轉往車外的風景。
黃昏時刻,火車行經窮鄉僻壤,外頭一片蕭瑟,只有荒野與樹木;冬季,萬物都歇息一般,景致很寂靜,耳邊只有火車行進於鐵軌上的聲音。
呼今天可真冷,這波寒流;真會把人給凍僵。疼愛他的母親,還在他臨行前,執意地為他圍上親手編織的圍巾御寒。
想起母親,他不覺微笑。
單親家庭的他,與母親的感情自然不在話下。
母親是善良的女人。含辛茹苦撫養他長大,好不容易家境才轉為小康,生活穩定之餘,又另外收養了個孩子。
母親收養的女孩靳筱淇,靳行雲的妹妹。這既貼心又愛撒嬌的孩子,在幾年前來到他們家之後,為人丁單薄的家中增添了一些溫暖,轉眼間她也十七歲了,正是花樣年華的時候。天真可愛的妹妹與溫柔慈祥的母親,天天盼望著他退伍。
快了!就快了。他對自己說。
再過半年,他便能光榮退役,投入他預備展開的事業,讓母親開始安享餘生、過過好日子,也早有能力疼愛那年幼便失去親生父母的妹妹
靳行雲的思緒,專注在他未來藍圖的勾勒之中。
行駛的火車暫時停擺,正在隧道內等候會車。
列車長疏忽了為乘客們開燈,大家安靜地擠在暗暗的車內,連哪兒傳來一聲歎息都聽得格外清楚。
樂悠悠輕歎口氣,片刻鬆懈。她的身體終於暫時可以不要晃來晃去、拚命平衡找不到重心了。
車門開啟著,所以在一片黑暗的隧道內,還不至於太悶,否則擠身在滿滿都是人的車內,真是又悶又無聊、還會有些難聞的味道。
樂悠悠暗忖,既然火車暫停行進,那麼……趁著平靜、方便移動肢體,她應該可以把她手上那好重的行李暫放在地上。
車門前上下車的階梯,是處不錯的好位置。
剛剛火車在行駛中,若是把行李放在那兒恐怕不妥,怕行李被火車晃呀晃、晃下車弄掉了,現在則不必擔心。
依照經驗,在這裡會車,起碼需要等待十幾分鐘。
「不好意思……可以請你讓一讓嗎?」於是她出聲示意,請求面前的阿兵哥讓點空間,好讓她的行李可以越過兩人的腿邊,放置在階梯上。
靳行雲會意,挪了挪站姿,移動雙腿讓她的行李穿越。
「謝謝。」樂悠悠鑽過他身畔,就著微弱的光線辨識位置、將行李輕輕地小心放下。
隨後,她又想起;應該要看顧著她的行李,等會兒火車開動時,她還要再提起呢!所以她又開口……
「請問,我……可不可以跟你換一下位置?」
她抬頭,隧道內光線幽暗,阿兵哥的臉部輪廓依稀可辨,但五官並不清楚。
不過,她覺得他的眸子似乎會發亮,那雙眸子,正緊緊盯著她。
「嗯。,嶄行雲淡應了聲。
兩人處在幽暗又擁擠的人群之中,稍嫌吃力地交換位置,身體無可避免地緊貼著。
「謝謝你。」樂悠悠好不容易與他易位,背脊現在可以倚著牆面,她覺得輕鬆了些。
不過,易位之後,他高大的體魄站立於她方纔的位置,便顯得困窘了。
周圍的人稍稍移動,佔去一些空間,令他更覺擁擠,必須撐肘於女孩背後的牆面,才不至於貼上她的身子。
此時,樂悠悠覺得更尷尬了。
雖然隧道裡面很昏暗、雖然那人並未碰觸她,但她還是知道他將她圍在雙臂之中,因為她的一繼髮絲讓他的手掌給壓住,她稍稍移動,便能感到一股拉扯。
「……」她舔了舔唇瓣,想開口說話……
那人的呼息拂過,她額前感到一股溫熱……讓陌生的氣息籠罩著;叫人好心慌。
他若低著頭,下巴就在她頭頂上吧?
她不敢抬頭,所以吞吐後,也就忍著沒說話。
但是……這時候,她覺得喉嚨一陣搔癢,好想咳嗽。用力猛吞口水抑制著,她連呼吸都小心翼翼。
前些天感冒了,這咳嗽的毛病一直沒有好一些,怎麼辦……在火車裡面咳嗽,一定會遭白眼的。
她有些緊張,把雙手放進外套的口袋裡頭,緊握成拳忍耐著。
終於,胸口一陣難受,喉嚨一緊,她還是忍不住用力咳出聲來;她甚至來不及將手從口袋裡頭抽出來掩住嘴巴,而且這一咳,便是很難停止的好幾聲。
靳行雲屏住呼吸,蹙起眉來。
這女孩感冒了?!
她對著他猛咳,有沒有掩住嘴巴呀?聽那咳聲……應該是沒有。真沒公德心,都不怕把病菌傳染給別人嗎?
原本對她的感覺還不惡劣,這會兒,他皺緊了眉頭、頗為反感。
後頭有人似乎也挺不滿,發出幾聲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