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並未將他視為一名上司般戒慎惶恐地尊敬膜拜著,對她來說,他只是名「間接」的主管,她所屬的公司獨立運作,他的權威也與她無關,所以她不知道為什麼必須畏懼於他的身份。
「我身上的古龍水跟換位子有什麼關係?」廣之驥維持斜坐的姿勢,頗感興趣地與她對話。她似乎沒把他當老闆看?要換位子也該是勞動她吧?
「我對你身上的味道過敏。」尹絲蕾據實說明。
「我身上的味道?」廣之驥輕笑一聲,表示疑惑。「你是說……你對古龍水過敏?」他還是頭一次聽到這種過敏症。
「對!我頭好暈!」尹絲蕾沉著臉、點點頭。廣之驥聞言謔笑。「我看你是腦神經衰弱吧?要不要看醫生?」
「不!是過敏。」她臉上浮上一層慍怒,以更堅決的語氣回答他。
「好吧!我換位子。」他看著她無比堅持的臉色,點點頭表示接受,並順口一問:「那麼,除了古龍水,你還對什麼東西過敏嗎?」
他略略傾身,兩人的距離更近了。尹絲蕾清楚地看見他眸中的興趣與挑釁的光芒。
「有!」她端肅凝目,反觀他帶著一絲輕佻的黑眸。「我對長得太帥的男人也過敏,所以——不要。靠我太近。」
是真的,他一湊近,尹絲蕾覺得她全身寒毛都豎了起來,好害怕。
在此之前,她不曾懷疑自己對男人過敏。會不會是一種花癡症?可是,她沒有血脈賁張、心跳加速,或是頭暈目眩、猛流口水啊!只是……有點緊張。
從來不知道,這上司一靠近,會製造出這種效果。看來她該與他保持距離、以策安全。
安靜的咖啡廳內,霎時響起他突兀的笑聲。那笑聲,除了表示趣味之外,還有一絲藏不住的得意,顯然對於她的變相恭維十分滿意。
「我只聽過對貓狗過敏,沒聽過對男人過敏。」廣之驥習慣緊繃的臉龐,難得如此愉快。原來,二樓辦公室有名這麼有趣的女員工。
他笑個什麼勁啊?尹絲蕾睨著他,冷淡回了句:「你要自喻為貓狗,我也沒辦法。」她聳聳肩,提著公事包站起身來。
看來,甭請他換座位了,還是她自行離去比較有效率,免得浪費口水。
「……」廣之驥頓時結舌。
好傢伙!明褒暗貶損他一記。他盯著她離去的優雅身影,對她頗感興趣。尹絲蕾——他在心中記下這女人了!
第二章
幾個星期之後,太陽報業廣告的辦公室裡——
「那該死的烏鴉嘴!」尹絲蕾坐在辦公桌前猛耙頭髮,暗咒著廣之驥。
她果真玩出問題!上次那名李姓承辦人拿取回扣的事情被公司「抓包」,現在東窗事發,搞得很不愉快,客戶要求尹絲雷今天就帶領負責人登門道歉。
才配合沒多久的生意泡湯了,現在麻煩的是後續的處理動作,還有她要怎麼跟「負責人」開口?請他陪同她一起去客戶公司道歉?
嘖!好大的難題。
幾番掙扎後,尹絲蕾終於抱定慷慨就義的決心。她難得地踏進一樓店門,準備拉下臉拜託廣之驥隨同她一起去客戶公司。
站在幾部高級的展示車陣之中,她在偌大的室內尋找廣之驥的身影。
「小姐,需要我為您服務嗎?」笑容可掬的美女店員迎上前來。
「我找廣之驥。」尹絲蕾的現線從美女臉上移開,循往櫃檯後方的門扉。
「小姐找廣Sir有什麼事情嗎?」
「幫我通報一下,二樓的員工找他。」尹絲蕾放棄自行找尋他,正眼對上長相甜美的接待員。
「喔!原來你是樓上的『同事』呀!」接待員對她親切笑了開。尹絲蕾眼睛溜了圈,思考片刻。「嗯,同一個老闆,算是同事啦!不過我們樓上的同事們沒有你這麼美、這麼有氣質。」
她不忘美言幾句,逗得接待小姐心花怒放,美女心情大好之餘,便毫不吝嗇地直接告訴她,老闆的所在位置。
「廣Sir現在應該在樓下酒吧,你直接下樓找他吧!」
「謝啦!」尹絲蕾綻放友善的笑容,揮揮手踏出店門,快步往地下室那樓梯走去。
這也是她第一次踏下這樓梯。平常下班後就趕著回家,誰有空參觀Boss新開的酒吧。她沿著樓梯往下走,稍微打量著酒吧的外觀。
樓梯兩旁的外牆是粗糙的灰色壁面,牆上有幾個紅色的字體鼓鼓地凸起,是酒吧的店名,名為「十八禁」,好聳動的名字。
站在門前往門內望去,裡頭昏暗的燈光混沌地與暗色系的室內融為一體,讓她看不清其間擺設。
尹絲蕾踏進店內,她一身白,在一片暗色中顯得極突兀。
寬闊的空間裡盈滿悲傷的樂聲。Toni Braxton低沉的嗓音,正唱著一曲傷心情歌「Un—Break My Heart」。
音箱的Boss及重低音的效果很強烈,回音震盪,在黑色的空間裡來回,彷彿找不到可以扎根的地方,節奏藍調緩慢地在空氣裡縈迴流動,似空虛、似悲傷。
靜靜穿過曲折狹長的走道,她看見廣之驥獨坐吧檯前的身影。
那身影,是她沒見過的頹廢。
黯淡光源下,一縷光影投射在他的眼睫上,他濃密的睫毛在眼窩處形成柔和的陰影,朦朧中,他的眼角似乎閃爍著水光。是……淚嗎?
他看來好落寞。
她的腳步定在原地,不知所措。是這首Un—Bresk My Heart太教人感傷?還是他發散的那股寂寞惆悵,無形撼動著她?
尹絲蕾察覺此時這室內的空氣,隱隱流動著一股奇怪的暗湧,她似乎介入了一場傷感憂鬱。
但她即便要從其中抽身也已經來不及了。吧檯邊,廣之驥發覺她靜駐的身影,目光循她瞥來。
映在她瞳眸中的他的眼,深幽如泓泓潭水;一縷沉鬱悲淒自他眸底流洩,迴旋繚繞在她心頭,緊緊將她包圍。
但,瞬息間,方纔那些足以讓她心緒錯亂的悲愁,在他眸底已不復見,他眸心恢復那一貫的溫度與鎮定。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會,這一記無言的凝視中,尹絲蕾只覺胸口有團鬱挹鼓脹著,她的呼吸紊亂、覺得難受。
音樂戛止。
怦怦!怦怦!胸口喘著,她幾乎可以聽見自己失序的心跳,很重、很沉,每個撞擊都似乎會教她窒息。
「有事?」他舉杯啜飲,隔著杯口瞇眼睨她,挑得老高的眉目與下巴,帶著玩世不恭的調調。
他不想讓她看出任何痕跡,此際,他正平定心情、拋卻方纔那些紊亂的思維。
她突然地闖進他傷感的沉思世界,讓他片刻間有幾分失措,也一度錯覺,與他相視的那雙晶瑩眼眸,能夠容納他的悲愁與心事……
尹絲蕾覺得喉嚨梗著東西般、不知道怎麼說話。方纔他那神情猶在她心版上震盪著,她原本平定的心緒為此顛簸得厲害。
良久,她抿抿唇瓣,才微顫著低低的嗓音說話。「對……有事拜託你。」
他的笑聲低低淺淺蔓開,那音頻好性感。「你不是對我過敏嗎?怎麼會有事拜託我?」詼諧的語調讓氣氛輕鬆了起來。
但尹絲蕾迷惑……難道,方纔她目睹的悲傷側影,只是她的錯覺?不,她的直覺向來敏銳,無法否決她方才體會的情境。
尹絲蕾悄悄握拳再鬆開,大呼口氣,將關於方纔那些混雜在胸腔的窒悶情緒擠出胸口,她必須處理當今要事,她的思緒不能因他剛才的落寞側影而錯亂。
「嗯,也許是受了你的詛咒,有個客戶玩出問題,東窗事發……唉!也不知道怎麼說。」真是顏面無光,她攤攤手,有點無奈。
「幾個星期前,在咖啡廳談回扣的那家客戶?」他可無意詛咒。「嗯,就是。」她苦笑。「今天下班前必須處理,過去親臨拜訪一趟,客戶要求一個誠意的道歉……總之,我需要你的協助。」
廣之驥遲遲沒有答覆她,他倨傲地撇過頭,再度啜飲杯中酒液。尹絲蕾看著他的薄唇貼上杯緣、看著他喉結的吞嚥滾動、看著他的唇離開杯口、看他抿唇……
咚!心頭被敲了好大一記。她覺得心版一緊,竟然感到股莫名的心悸。
不……這有點怪。她是怎麼了?她強迫自己暫時斂起眼眸,不准自己的目光追隨他的所有動作。
今日的廣之驥不似以往嚴肅犀利,他給人頹廢、性感的感受。
偉岸的完美體魄外,包裹著黑褲、絲質灰襯衫,襯衫柔軟的質地貼合他上身,隱隱可見胸膛與臂膀的結實線條。
尹絲蕾必須跟自己強調,她從來不欣賞他這種「野男人」,但今天她不知道自己怎麼了,覺得他好迷人。
是因為他原本太陌生,而今她靠得太近?抑或是因為她看見屬於這男人的狂野與悲傷,同時在他身上交織成一種危險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