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絲蕾悄歎。今天,到此為止就好,他已經漸漸願意與她談心,她不敢侵越太多,怕他再度鎖上心門、也怕見他失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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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夜,廣之驥失眠了。
尹絲蕾入睡後,他在她額上印下寵愛的一吻,悄悄翻身下床。
他進書房,掩了門,走至桌前開了抽屜,取出一件密封的牛皮紙袋。
注視著紙袋,他考慮了許久,才決定將它開封。
前些日子,他委託徽信社的朋友調查,想知道「那名女子」的消息。
今天,調查結果送來,他一直放置著未拆閱。
沒在收到資料的第一時間就打開來看,其中之一的原因是他還沒有決定是否真要報復!
無數次,他都懷著堅決的念頭,欲嚴懲那名奪了母親眼角膜、破壞了他家庭的女人!
他母親因為那女子蒙受苦難、他母親在病榻前仍無法獲得父親的憐惜,他母親是懷著多麼心痛的遺憾撒手人間?
他疼、他怨,怨無情殘酷的父親,更恨父親的那名「情婦」!
然而,隨著父親倒下,隨著尹絲蕾帶來的愛情,他心中的復仇之念卻似乎不再那樣強烈?
因為,他顧及報復之舉會影響他與尹絲蕾之間。他親近了「那名女人」,會否讓尹絲蕾誤會或傷心?
尹絲蕾是他生命中的意外,在愛上她之前,他時時刻刻預謀著,要報復間接傷害了母親的那女子。
但見尹絲蕾率真的愛情,他幾度審視自己,是否有必要懷著恨意過這一生?是否真的在父親這下半餘生仍不原諒他?
她讓他日漸開朗,試圖以寬恕的心去面對父親,她改變了深沉的他。
但心頭拉鋸哪!仇恨豈能在短時間內抹去?
他本可將紙袋裡的秘密,隨著母親的過世而忘記、或原諒。但報復的那顆心,卻是這麼不容易放下,它仍會竄上心頭,教他矛盾蠢動。
方纔床上心情輾轉,他最末還是決定拆開這份秘密調查的結果……
黑夜,書房內唯有桌上一盞燈光,四周幽暗死寂、靜悄無聲。廣之驥端坐核桃木大桌之後。
光暈籠罩他立體的臉龐,炯炯眼眸注視著手上密封的牛皮紙袋。他深呼吸之後,屏息,將紙袋柝封。修長的手指抽出袋內文件——報告的第一頁,是關於他往生母親的一些醫療紀錄。
第二頁,清楚載明移植了他母親眼角膜的對象;他看罷,抽去這份移植報告,下一頁,附帶一張清秀女子的半身照,以及鉅細靡遺的背景資料。
他的眉頭因此瓚緊,眼眸蒙上憤意,萬分痛恨移植了他母親眼角膜的女人。
此際,心緒激動地隨之翻騰、捏著紙張的力道也不覺發緊,他以仇視的眸光細細記下女子的相貌外型,憤慨瀏覽她的資料。
霍地,他的視線停頓在紀錄末兩行,這兩行記載著她的親屬姓名與資料。
她沒有父母,只有一個妹妹……
妹妹?!
「該死!」那名字映入他眼中,他憤咒,難以置信、迫不及待抽掉這一頁,再也無法從容鎮定。
下一頁,一幀照片中的影像,是他熟悉不過的秀麗臉龐。
是……她?!
腦中轟地一聲震撼,他再也無法思考,如墜黑暗深淵。文件從微顫的手上滑落,散了一地。
暗夜如網,將他包圍其中。他在熄了所有燈光的暗室中呆坐一整夜。
天將破曉,黑眸中的激動與掙扎褪去,剩下的,唯有深沉……
第七章
他在夜色叢林留連,未過子夜絕不歸營。
尹絲蕾苦心守候。已經近乎半個月的時間,他迴避在她的視線範圍中,一樓店內見不著他,連二樓公司他都不去。
尹絲雷不知道這一切是怎麼了?為何在那一夜談心之後,隔日的他開始全然變樣。
長夜無盡,守候夜歸人是一種吞噬愛情的折磨。尹絲蕾愁眉不展,苦悶於他的反常表現。
這天,她終於捱不住心中迷惑,在夜裡來到酒吧試圖找他。她不要守著一座情牢,她要一個答案。
踏下階梯,她走進酒吧那扇門。
音樂聲襲來、濃厚的尼古丁氣息充斥她鼻腔。
今日的酒吧,與她上回體會到的氛固全然不同。今天的這裡座無虛席,酒客佔滿每個暗色角落,映人眼中的儘是迷離與墮落的幻影。
紅男綠女飲酒作樂,明來暗去地調情,充滿飢渴、充滿誘惑。一條條遊蕩的人形,像是縷縷幽魂。城市人寂寞,在朦朧燈下與盈滿音樂的黑夜中,依附著酒精與香煙,打發內心的空虛。
尹絲蕾在吧檯最末端的角落找到他的身影。他著鐵灰色高領衫、黑色長褲,如斯俊美、如斯倜儻,仍是她眼中最瀟灑的男人。
他豪飲杯中酒,使喚酒保為他再添一杯,他身畔……守了名妖嬈女子。
尹絲蕾鎖住眉心、駐足猶豫。
然而,他分明瞥見她,卻扭頭與掛在吧檯邊的女子調情。女子手指挾著香煙,吐出的煙霧模糊他臉上邪魅的笑。
縱是再灑脫,尹絲蕾都無法對眼見所見毫無感覺。
那女子飄著挑逗眼色、以豐滿的紅唇喝酒,好煽情。那女子微露酥胸、穿著露出大半個臀部的低腰牛仔短褲,好誘人。
他怎麼可能與那性感女子沒有曖昧?她見他朝那女子綻放迷人微笑、慷慨地展現他的帥氣,絲毫不隱瞞對她的興趣。
尹絲蕾站在原地踟躕,醋意教她眼眸黯淡,教她好生難堪。她心頭好酸,覺得他真傷人。究竟他當她是什麼?
「廣之驥。」她終於鼓足勇氣走近,佯裝平穩,抑著嗓音連名帶姓喚他。
廣之驥沒有撇過臉來看她,他坐在椅上,傲慢冷淡地哼聲一笑。「有事嗎?」
「你……」尹絲蕾幾乎不能確定,這是日前還溫柔款款的他?她吞吐地、慢慢地說:「你到底怎麼了?」
「沒怎麼!」他敷衍回答,以迷人笑容支使他身旁的女子離開,卻冷臉對向尹絲蕾。「來這裡做什麼?」
被人這般冷淡對待,教尹絲蕾什麼一言語都梗在喉嚨裡,她感到迷惑而不可置信地望著他,卻無法從他臉上找出任何答案。
「沒事的話,你走吧!」他的聲音沉得沒有感情。
「驥……」她折了嗓音,低柔喚他,心頭懵懂正如她眉間解不開的結。
她該生氣他這莫名的轉變,可還是耐心要換他清楚的說明。
溫柔叫喚讓廣之驥胸口揪了緊,他多不忍讓她這般委屈!喉嚨梗塞,他吭不出聲音,想要坦然面對她,變得好困難。
尹絲蕾咬痛了唇瓣,才有勇氣再度迎現冷冰冰的他。「你告訴我,迴避著我是什麼意思?現在的態度又是怎麼回事?」
「我沒有答案,隨你怎麼想。」廣之驥閃躲她受傷的眼神,別開臉、舉杯飲盡杯中酒液。為何情人會是仇人的妹妹?這樣的事實教他痛苦拉鋸。
「你看著我!」尹絲蕾抑制著險些哽咽的嗓音低吼一句。她不顧周圍好奇的眼光,執意與他一談。
「我不想看到你。」廣之驥仍不願對上她目光。
「你……」尹絲蕾心版上彷彿被紮了一針。他說不想看到她?
情何以堪。她的付出、她的情意、她的人,都是個屁嗎?
公司在日前改組之後,她費心盡力地讓它仍能維持正常的營運,一切好不容易步上軌道,她也很自豪自己在事業上能是他的好幫手、高興於自己能夠為他分憂解勞。
她原本以為,兩人起碼有什麼患難之情?好吧!她承認,這不是他理應多愛她幾分的理由;道義上,她本該為公司如此付出。
要不,說是她自作多情嗎?
可是,是他積極主動追求她,也是他說不會讓她傷心。他怎麼可以言而無信?這世間的承諾,難道都真的不能相信?難道都在考驗人的真心?
還有,她的第一次給了他,這不足以讓他更在乎她一些?
如果不,她只好想辦法平衡自己——現在社會愈來愈開放、另歡女愛很正常,這沒什麼大不了!她不在乎、不在乎……尹絲蕾拼了命跟自己說。
可是……可是……可是!Shit!好傷心。
勇敢而獨立地活了這麼多年,為什麼遇上他,就教她變得這麼脆弱?
她被玩弄了嗎?早該知道他應是風流,她還天真以為可以佔據他的心。
他不愛你了!事實就是這樣。
笨女人,真是傻得可以。她吸吸鼻子自嘲一笑,眨眨眼淡去濛濛淚霧,隨後忿忿地提步奔出酒吧。
廣之驥抬頭,悲傷地注視尹絲蕾的背影。方才挑逗他的女子再度迎來,他卻了無心緒、沉著臉不願理會。
心,為什麼好痛?他愛她,可做不到好好愛她。他知道她若離開他生命,就如同剜去他心臟一角那般,讓他心坎滲著血滴。
但是仇恨如何放下?他放不下。
酒精能否將他自矛盾中解脫?他哀淒一笑,再度讓烈酒人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