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其他不知所以的族人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不解地互相詢問,發現沒有一個人知道解答時,也開始往族長的主帳移動。
主帳外圍滿了人,卻悄無聲息,一大群人全都屏住呼吸,認真聽著帳內的談話。而帳內的氣氛像是和帳外相呼應以的,此時也是沉默無聲。
坐在羊毛皮上的斟克環視在場人士,逐一掃過方擎、潘若瑀,還有一旁的長老,視線最後又回到方擎身上,表情有點沉凝。
「你說,要將我們的鎮族之寶外借?」魁克清清喉嚨,開口問道。
「只是做為論文的佐證,一定會無損奉還。」方擎望著他的眼,真誠回答。
方纔從魁克口中得到了印證,確定他們真為阿拉米人的後代時,潘若瑀請他開口代借那張用阿拉米文寫成的聖經,這個要求一出,魁克立刻叫哈奇去請長老帶著那張歷史悠久的皮革來到了主帳。
潘若瑀坐在方擎身旁,緊張得指尖冰冷。她知道這個要求很過分,但是唯有帶回那一張皮革,才能證明阿拉米人他們的存在。
「這……」魁克看了長老一眼,後者面有難色地搖搖頭,暗示不可。他歎了口 氣,又看回方擎。「原來我們這一族就是你進沙米耶沙漠的目的?」
「是的。」方擎點頭。
「在四年前你救回塔兒時,我曾說過我會答應你一個要求,如今,這就是你所要提出的要求嗎?」此話一出,立刻聽到長老的抽氣聲,因為這句話已代表了他的應允。
沒想到,方擎卻搖了搖頭。「我從未將那句話放在心上,你毋須一直記掛這件事。我是以一個嚮導的身份向你開口,我不希望你因為人情的因素而做出勉強的決定。」
聽到方擎的說法,長老明顯地鬆了一口氣,然而,下一秒,魁克的回答又讓他的臉在一瞬間變得慘白。
「我答應,唯一的條件是你必須將這張皮革完整無缺地歸還,它已經歷經了將近二千年的歲月,非常脆弱。」魁克點頭,語重心長地說道:「我們一直在沙漠裡遊走,也該是將我族的歷史公諸於世的時候了。」
方擎看了潘若瑀一眼,看到她堅定地點頭時,轉頭對魁克允下承諾:「我一定不會辜負你的信任,你放心。」
「族長,不可啊……」長老還待做最後的挽救,卻被魁克伸手打斷。
「你還不瞭解方擎的為人嗎?他連和塔兒的約定都能信守至今,我不相信還有什麼是他會違背的。」魁克為方擎說話。
可是最後是交到那個陌生女孩的手上啊!長老心裡雖這麼辯解,但見勢已至此,也只能歎氣接受了事實。
魁克的話,再次勾起潘若瑀好不容易遺忘的傷心。塔兒,他的仙人掌,要不是這層緣故,人家恐怕也不會放心將族寶外借吧!霎時間,尋得古文物的狂喜立刻被強烈的痛楚取代。
「方擎,就交給你了。」魁克從長老手中將保存完善的皮革交給方擎。
「我會的,而且,我相信潘小姐也會的。」方擎領首,當著他們的面,將皮革轉交到潘若瑀手上。
潘若瑀伸手接過,不經意抬頭,正好望入他深湛的眼眸。心突然狠狠揪緊,在接過皮革的那一剎那,她也意識到兩人的分離。這個意外的結局,提早結束了行程,目的達成,該是曲終人散的時候,他和她的交集,也到此為止。
在同一時間,方擎動作一僵,因為他也想到了這個問題。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會,雖然相對無言,卻都明白自己和對方的想法,他們都非常清楚,一切都將結束「既然你東西已經找到了,那就更可以多待些時間了啊!明天一早塔兒就會回到營地,聽到這個消息一定高興死了!」一反方纔的嚴肅,魁克走到方擎面前,拍著他的肩膀開心大笑,然後對長老笑道:「有一失必有一得嘛,您看,方擎就可以在我們這裡多停留一些時間了啊!」
長老只能回以苦笑,無奈地點點頭。
此時帳外傳來歡呼聲,魁克又好氣又好笑,走到帳門前一揭,發現他的小兒子哈奇帶頭偷聽時,不禁笑罵:「去、去、去,還不快去為晚上的宴會準備準備!」
一群人得令,又笑又鬧地開心離去。魁克搖頭笑笑,走回他的羊毛皮坐下。
潘若瑀看著手中她夢寐以求的古文物,心頭一片淒然。外頭的喜悅喧嘩聲,更是加深了她的傷痛。她不敢再看向方擎,起身對魁克輕道:「我先失陪了。」然後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帳外。
方擎並沒有追出去,他依然坐在原來的位置。這樣的結局,他早就知道,她也很清楚,此時做得再多,也只是徒增傷感。
他臉色平靜,唇角帶笑,看著魁克開心地講著,偶爾長老插個嘴,眼前所見是一片和樂的氣氛,但他們在說些什麼,方擎根本沒有聽進去,因為他只是想藉著他們來分散心神,分散他的注意力,讓他忘記他的心正無聲無息地淌著血……
第九章
深夜中,狂歡的營火餘下點點星火在燒,整個營地裡只剩下主帳還閃著光亮,透著此起彼落的談話聲,偶爾傳來幾聲放肆的大笑,是這片黑夜中唯一的聲響。
一抹人影悄悄地穿過黑暗,往繫著牲口的地方走去,在其中一頭駱駝前停下腳步。熟睡中的駱駝察覺有人接近不安地站了起來,這個動作反而令來人嚇了一跳,連忙往後躍,手上的東西散了一地。
「我和你無冤無仇的,你乖一點好不好?」那人用柔軟的音調哀求,她——正是怕大型動物怕得要命的潘若瑀。
她將掉落的東西拾起,保持一定的距離,小心翼翼地一一繫在駱駝上頭。這一次那頭駱駝倒是乖乖的,站直了身子沒有亂動,讓不安的她吃了顆定心丸,不過她還是不敢騎上去,只敢拉著韁繩,握緊了駝鈴不讓它發出聲響,輕緩地將駱駝帶了出來。
一陣狂放的笑聲自遠處傳來,她停下了腳步,眼神迷離地望向那頂黑暗中唯一點著燈火的主帳。可能是方擎又說了什麼逗人開懷的話吧!潘若瑀微微勾起唇角,卻發覺帶著濕意,用手去觸,不知何時,眼淚已無聲地滑落。
此時的她對他而言,已是個負荷了。
魁克要他多停留點時間,那些族人也強力挽留,要是她也留了下來,反而是打擾了他們。他的生活在此,他的仙人掌也在此,目的已達成,她這株薔薇也該認分地回到她的溫室,別再造成別人的困擾。
反正這裡已快到沙漠邊緣,她只要用指南針找到方向直走,走個兩、三天,很快就可以找到大馬士革,根本不需要再勞煩到他。然後她就可以利用各種文明的交通工具,擺脫在這片沙漠裡所發生的一切,回到台灣,回到她以前的生活……潘若瑀急忙回頭,不敢再看,怕自己會邁不了腳步。她拭去淚水,再次拉起韁繩,一步一步消失在黑暗中。
走在烈日下的三條人影,身上佈滿了灰塵,臉上劃滿了憔悴,陽光曬得他們嘴唇龜裂,神色痛苦不堪。此時他們只是毫無意識地向前走著,完全不知道自己要走向何處。
戴門停下腳步,拿起腰間的水壺,結果才喝了一口,裡面就已一滴不剩。他轉頭對身後的兩人伸出手說道:「把水給我!」
那兩人原本無神的瞳孔因為這一句話染上了點生氣,兩人都下意識地摸向腰間的水壺,一臉戒備。
「你們想違抗我?」戴門怒聲道,卻因缺水過度而有氣無力,完全沒有那種威勢,然而手上亮出的小刀,卻彌補了其中的不足。
「我不會給的!」其中一人退了一步,明白地拒絕,另一個原先已伸出了拿著水壺的手,聽到同伴這麼說,立刻將手縮回,和他站在同一陣線。
給水也是死,不給也是死,倒不如跟他拚了!拒絕的那人瞪視著戴門,眼中燃著忿恨的烈焰。他們會落到這種地步全都是戴門害的!
先是戴門帶著他們在沙漠裡迷失了方向,後來戴門一不小心又讓駱駝馱著他們全部的水和糧食跑了,找不到方向又沒有水喝的他們只能拚命地走,希望在生命和體力耗盡前,能找到綠洲或是人煙,結果,他們其中一個之前就因缺水而虛脫的夥伴首先宣告放棄,就這麼倒在半途,再也爬不起來。
他們根本連哀傷的體力都沒有,連眼淚都流不出來,只能繼續往前走。就在他們全都癱在地上,幾乎以為就要這麼死去的時候,天可憐見,讓他們遇到一隊路過的商隊,商隊也只能每人給他們一壺水,指點他們最近的綠洲方向,然後離去。在沙漠之中,他們沒有辦法承擔多出三個人的負擔。
在戴門犯了這些錯、害死了一個同伴後,現在居然還想跟他們搶水喝?聯想都免想!那人咬牙切齒,因憤怒而面目猙獰,連嘴唇龜裂滲出血絲都不自覺,一心只想捍衛自己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