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的昏暗和外面的光明有著強烈的對比,方擎還沒適應過來,就被跟進的人緊緊包圍,目不見物的他只能憑著本能格擋,隔了好些時候視線才開始清晰,那時,他已經多少帶傷了。
該死的!方擎低咒一聲,開始反擊。先是掰開自後頭圈住他脖子的手臂,藉著往前躍起的姿勢,將那人過肩摔至前方,剛好撞上椅子,軟軟地滑坐地面。然後曲肘往身後撞去,拳頭再往後一捶補上決定性的一擊,在聽到一聲悶哼後,另一個從他背後撲上的人已然悄無聲息。
方纔在室外出手時,他多少有點保留,但在發現對方似乎並不善罷甘休時,他已不再手下留情,招招皆使出全力。在他又將其中一人用腳踢飛時,門口出現一道身影大喊:「Stop!」
一轉過身,眼前出現的東西讓方擎動作怔頓——一枝黑色冰冷的槍管正直指著他。看著這個既陌生又眼熟的東西,一時間方擎只覺得哭笑不得。這種電影裡才會出現的爛情節怎麼會發生在他身上?一個被他打得鼻青臉腫的人拿著一把槍指著他,拿槍的手還不住抖著。
方擎在心裡低咒,雙手勾掛在褲袋上,原本臉上的輕鬆表情被冷凝取代。沒想到伊拉克居然也是個黑槍氾濫的城市!他嗤哼了聲,冷睨著那人的眼神帶著憤怒與不耐,鷙狠地直視對方,緩步朝他走近。
「別過來!再過來我……我會開……開槍哦!」那人見方擎走近,反而退了一大步,也不管方擎到底聽不聽得懂,用阿拉伯語大嚷。那發抖的聲音,不像在威嚇,反倒像是在為自己壯膽。
「不過是路上擦撞了下,就值得讓你們動槍殺人嗎?」方擎咬著牙,從齒縫迸出憤怒的字眼,冷硬生澀的口音卻顯得更加懾人。「你們伊拉克人未免也過於蠻橫了吧!」
在槍管的直指下方擎並沒有停住腳步,銳利的眼眸直盯著對方的一舉一動,像頭伺機而動的豹子,踩著優雅的步伐,一步一步將敵人的勇氣與位置逼至角落。他並不是有勇無謀,因為他在對方的眼裡看到了怯懦,就算對方手上拿的是如何致命的武器,他也穩操勝券,因為對方連最基本的鬥志都已失去。
「原諒我——」隨著方擎的逼近,那人立刻把槍往地上一丟,軟跪在地,顫抖著哭喊:「是我們錯了,請放了我們吧!」
看到對方這個窩囊樣,方擎反而怔了下。他是可以求饒沒錯,可是也不用做到如此卑微的地步啊!相較之下,顯得他的認真太過於小題大作,滿腔怒氣頓時消散,方擎無奈地搖搖頭。「算了,走吧!」
那人聞言立刻感激涕零地千謝萬謝,即使因害怕而腳軟,依然掙扎著住門邊爬去。
「慢著,把那些倒在地上的垃圾帶走,還有,留下姓名,店裡的損失還得找你們要,給我過來。」身後突然傳來豪邁的男聲,語音平靜卻透著嚴厲,讓人不敢造次。「小子,你可以無端被人找麻煩,但是我們這種小本經營可經不起被人砸場啊!」
方擎迅速轉身,這才發現原來他們闖進的是一間酒吧,一名光頭的高壯男子站在吧檯後,正擦拭著酒杯,高腳酒杯在他寬厚的手上活像玩具似的。說完話後,他的視線依然緊盯著手上的高腳杯,察看是否還有水漬,那事不關己的態度好似說話的人不是他。
那名唯一清醒的男子聞言只能在心裡直叫苦,開始懊惱自己為什麼沒被人打昏。他垮著一張臉,拖著腳步緩緩走向吧檯。站在吧檯前,在光頭男子的壯碩體形相襯下,瘦小的他顯得可憐兮兮。光頭男子俯身不知跟他說了些什麼,那人頓時臉色慘白,雙手直搖。對於他的抗拒,光頭男子也不發怒,只是俯身又跟他說了幾句,只見那人雙肩一垮,頹然地點了點頭。
方擎置身事外地看他們研究加害者與被害者間的賠償,這樣的畫面讓他啞然失笑,要是不明所以的人見了,可能會覺得那名瘦小的男子才是無辜的受害者也說不定。
這一笑,牽動了嘴角,他皺了皺眉,用舌尖舐著,隱隱嘗到了血味。可惡,居然在踏上伊拉克的第一天就帶了傷,老天爺還真是眷顧他!
在那人氣喘吁吁地將所有同伴都拖到外頭後,木門再次闔上,整個室內除了吧檯處點有燈光,其餘一片黑暗。
「小子,過來。」光頭男子將酒杯一一置於身後的杯架,背對著方擎喊道。
尚未開始營業的酒吧裡空無一人,方擎環視四周,看來光頭佬口中的小子除了他之外,別無第二人選。他順了順因打鬥而凌亂的發,舉步往吧檯走去。走近才發覺,光頭男子比他目測的還要高大,身高可能兩百公分有餘,而且渾身肌肉糾結,令人歎為觀止的效果十足。
男子一直低頭整理著吧檯後的東西,突然隨手在吧檯上放了一杯酒。
。」然後又繼續忙他的事,從開始到現在,他都沒有正視過方擎一眼。
方擎坐上高腳椅,拿起酒杯端詳其中清澈如水的液體,再舉至鼻端一聞,刺鼻的酒味立刻讓他皺了皺鼻,從沒碰過酒的他實在是無法分辨出酒的種類。方擎朝那名光頭男子掃去一眼,看到他眼裡的試探意味,頓時一股傲氣油然而生,立刻舉杯就口,一口氣喝了將近半杯的份量。
冰涼的液體才一入口,在瞬間立刻轉為炙燙的熔岩,滑入喉頭,順著食道一路燒灼而下。方擎臉色倏變,他緊抿著唇,將想要把那些吞下的液體挖出的慾望強自捺下。雖沒有當場出糗,但俊逸的臉龐已一陣脹紅,好不容易才抑制住嗆咳的衝動,努力調整氣息,化為一聲幾不可聞的吐息逸出。
「伏特加,看似清水,酒精濃度卻極高。」直至此時光頭男子才轉過身來,直視著他說話。在看到方擎的表現時,眼中閃過一抹激賞。「昆恩,『暗夜』的店主。」他自我介紹,朝方擎伸出手。
「方擎。」方擎也伸手回握,忍不住又微微輕咳了聲,從未沾過酒的他實在不太能接受伏特加如此強烈的刺激。
黝黑粗厚的大掌和修長有力的手掌相握,兩人的視線在半空中交會,從此,他與昆恩的關係密不可分——
方擎因回想而眼眸微彎,浮現淺淺笑意。真的是誤「打」誤「撞」呢!
後來才知道原來在一九九零年時,美國於波斯灣戰爭中攻打伊拉克,雖戰爭已然平息,但仍有些激進份子極端排美,那些找他麻煩的人就是屬於此流。聽到他說英文又見他獨自一人就以為好欺負,卻沒想到結局會如此悲慘。
聽說那些人是反美回教地下組織的其中成員,昆恩所要求的賠償就是要他們提供情報,這些還是後來老布偷偷告訴他的。他開始有點明白,昆恩那無所不知的情報網是如何建立的了。但也不是每個人都有本事像昆恩一樣,能將對方治得服服貼貼,逼得他們毫無反抗能力地乖乖交出消息。
其實,他應該要感謝那些人的,如果不是他們,他就無法遇到昆恩——他這一生的良師。在昆恩的教導下,他從一個對異國國度什麼都不知道的外來者,變為一個對中東及非洲地區完全瞭如指掌的專家,甚至比一個土生土長的當地人更為熟稔,也讓他能在這流浪多年的日子過得安然無恙,無往不利。而昆恩的無所不知,是他得知世界變化的來源,讓他在脫離世界軌道之餘,還能緊緊跟得上文明變化的腳步。
「算啦、算啦,你伶牙俐嘴的,不跟你計較了。」老布咕噥著,發現他心不在焉,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嘿,你不會就這樣張著眼睡著了吧?」
「沒有。」方擎收回脫韁的思緒,雙手支頷,帶笑睇他。「不怪我了吧?」
「怎麼?說你幾句,不滿吶?」老布哼了聲。「眼睛睜那麼亮,是不是在瞪我啊?」
「不敢。」方擎搖頭笑道。當自己有求於人時,還是卑屈點好。
「難怪人家要叫你『鷹眼』,眼神精銳嘛!」老布突然狡詐一笑,將臉湊近他的面前。「『鷹眼』,對吧?嘿、嘿……」
沒料到會突然聽到這個名稱,方擎那原本輕鬆自若的笑臉頓時僵住,微窘的神情帶著尷尬,良久,才找著自己的聲音。「你怎麼知道?」
「我怎麼不知道?」老布笑得更得意了,通常只有方擎用嘲諷的言詞將人整得討饒,何曾見過這小子害羞窘迫的模樣?真是大快人心啊!「『鷹眼』,這個名字好聽得緊嘛,以後我就這麼叫你吧!」
「不准你再喊這個名字!」方擎惱怒地嚷。該死!這個鬼名稱怎麼會傳到巴格達?
他之所以能自由地深入各地,沒有一定的資金基礎是做不到的。雖然昆恩對他照顧有加,但該付的費用他從沒少給過。「資訊議價,友情另論」是他和昆恩的共識,不想因公私不分而模糊了彼此的定位,但他知道,昆恩對他是另眼相待的,因為有些別人即使花上天價也買不到的東西,他卻可以毫無困難地從昆恩那裡取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