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定拓迅速跪下,冷汗直流。怎麼平常稍嫌活潑也乖巧大方的雪恫今天如此叛逆反常?
就算不曾見過王,拿出最尋常的禮儀也好過現在啊!
「平身。」黑衍經笑道,他似乎頗以雪桐的失態為樂。「她並不知道我在這,不知者無罪。」王?穆雪桐臉帶不屑地斜眼睇他,心裡直犯嘀咕,王又怎麼樣?明明是他有錯在先,如今居然把錯全推到她身上?這種行為哪像個王啊!
靜坐一旁的康艷雅黛眉微蹙,王怎知雪恫不知道今日王伴她回鄉一事?這個問題在她心裡盤旋,卻不曾出口。
穆雪桐渾身的怒氣毫不掩飾地向外奔放,立於身側的康定拓首當其衝,感受得最為深刻。不禁乾咳幾聲,低道:「雪恫──」見到義父煩憂約為難模樣,雪桐心一軟,為自己的不識大局自責,按著寧定心神,收起滿腔的憤慨。
康艷雅見氣氛僵持,努力地使埸面活絡。「爹,不知雪桐可有婚配?王難得在此,不如請王為雪桐配個好姻緣吧!」喜事的提議,應該最無害吧!
黑衍聞言臉色微沈,婚配?腦海中浮現她為人披上嫁衣的模樣,忽然覺得心裡像壓了一塊大石般地梗塞。
穆雪桐放鬆的神經再次緊繃,嫁入?開什麼玩笑!古代男性的大男人主義最教她深惡痛絕,居然還要叫她嫁人?有沒有搞錯呀!要是真蒙賜婚──她的眼光掠過黑衍,不知他做何回答?
黑衍勾起嘴角,輕巧地移轉話題。「我可不做月下老人。對了,廚子老王還在吧!
我挺懷念他做的汽鍋雞的?」
康定拓笑道:「早給王您備著了,稍晚還得請王移駕到新月閣用膳呢!」
「哦?我簡直等不及了。」黑衍一笑。「對了,現在不在宮中,就別那麼拘禮了。」
康定拓一聽慌張失措,急道:「這怎麼成?使不得!使不得!」雙手直揮,堅決不肯。
黑衍無法,只得從舊。視線不自覺地移向立於一旁的穆雪桐,見她拾起衣角扭著,一副百無聊賴狀。
「艷妃,怎麼從未聽聞你還有個?」黑衍問道。
康艷雅答道:「因為雪恫自小體弱,從小寄養在居住深林中的親戚里,空氣清幽,對身體也好些,直至前兩年才搬回家中。」這是從以前就套好的對外說辭,怕有好事者會千方百計地挖掘穆雪桐的身份之謎。
黑衍一挑眉,對這番解釋不置可否。
「康雪恫。」黑衍輕喚。
就算在康府大家也都以雪桐叫喚,很少有人連名帶姓地喚她「康」雪桐,所以穆雪恫一時之間有點反應不過來。
康定拓愉愉扯扯她的衣袖,穆雪桐不解約兩眼四下張,見眾人眼光集中在她身上,尷尬一笑。
「呃──有事?」穆雪恫問道。他們聊天不是聊得好好的,怎麼突然會扯到她身上?黑衍只是凝視她不語,沈思片刻後下了命令。「除了康雪桐,其餘退下吧!」不大不小的聲音剛好傳遍整個大廳。
雖於理不合,但康定拓等人不敢出聲詢問,盡數退下。
康艷雅若有所思地看著黑衍,又看向穆雪桐,靜默的表情不知想些什麼,輕喚女婢,與眾人一同退出大廳。
小八子傲傲地站在黑衍身旁,見黑衍目光落在他身上不曾掉離,手指著自己的鼻子。「不會奴才也要──」黑衍沒有回答,只用傭懶的眼神望著,他彷彿在間:「你說呢?」小八子一見哪還有不明瞭的?臉馬上垮了下來,腳步沈重地像用拖的,嘴裡還嘰嘰咕咕地道:「越來越不重視我了,虧我一向服侍得那麼好,盡心又盡力──」聲音逐漸遠去,門順手帶上。
直至大廳只餘下他和穆雪桐兩人,黑衍才再次開口。
「你叫雪桐?」
「嗯!」她點頭含糊應著。
「雪中梧桐──誰是你生命中的鳳凰?」黑衍經笑,語音輕柔溫沈得讓人瞬間心跳加快。
黑衍話裡的涵義讓穆雪桐霎時紅了臉,鳳凰非梧桐不棲,即使疲累至死也不願屈就其他樹木,而皇帝貴為人中龍鳳,他在隱喻什麼嗎?
「你坐下吧!」穆雪桐的反應讓他挺滿意,他喜歡看她崛強的小臉被染紅的模她依令坐至一旁的下座,心思飛快地轉著,他──有何用意?總覺得黑衍似有若無的眼神像要看透了她似的。
看到她大無畏地直盯著他瞧,黑衍笑了。
「剛剛康太尉的告誡似乎沒起多大的作用。」語氣裡帶著些許揶榆。
「王特地將民女留下只為了說這句話?」穆雪桐淡淡地回問,在滌塵齋裡已敗一城,此刻非得背得固若金湯不可。
黑衍輕笑出聲,好個對手!不過對於她自稱「民女」,心裡有點不悅,感覺像在劃分兩人的身份鴻溝。
「不,只是方才冒犯了姑娘,想表達一下歉意。」穆雪桐聞言有點受寵若驚,皇帝居然會願意低聲下氣向人陪罪嗎?她連忙驚慌搖頭道:「其實我也有錯啦──」衝口而出,才想起何錯之有?倒有點怨自己開口快了些。
「因為我不知妃還有個妹子,看到有名女子在浴池裡,還以為是某個大膽的女婢趁主子不在,矩使用呢!」言下之意為她看起來實在不像個大家閨秀。
穆雪桐豈有不明之理?暗地咬牙,臉上依然帶笑。「民女也有不是之處,雖不知王駕臨,但也不該把王視為一般無賴看待啊!」意指擅自闖人的登徒子行為豈是君主所為?無賴?原來他給她的第一印象竟屬此流?黑衍撫頷沈思,目光落向遠處。不知為何,他如此在意她對他的觀感,黑衍對於情緒受制於人感到煩躁,這種情形以往不曾出現過。
談話因她的回話而中斷,氣氛略顯尷尬。見黑衍沈思不語,穆雪桐悄悄地站起身,躡手躡腳地退至門前想要逃離,手才碰上門閂就被喚住。
「你想去哪?」沒他的指示居然敢擅自退下?真夠膽大的。
「呃──」被抓個正著的穆雪桐只好站回原處,乾笑。「民女見王正在沈思,不敢打擾,所以──」
「就算如此,沒有我的命令依然不能擅離,懂嗎?」未免太不把他這個王放在眼裡了吧!
「喔!」她隨口應了聲,有點不以為然,要是他想個整天,她不就得陪著站上一天?「坐下吧,我問完話就好了。」或許是她心中的不願表露在臉上,黑衍的語氣裡竟帶著憐惜。
問話?別又來了,前兩年用來應付村長的說辭已矛盾橫生,沒想到現在又來一次。
她努力思索康定拓先前的交代,怕說法有出入。
見她因思考皺起眉頭,黑衍不禁莞爾,都還沒問呢!
「你幾歲了?」黑衍問道。
「呃──二十三了。」沒料到第一個問題竟是問她年齡,穆雪桐回答得愕然。
「二十三?」黑衍擰眉。「怎麼尚未婚配?」
「長姊入宮,爹娘孤獨無伴,民女不忍離去。」她隨便找個理由,這個說辭應該可以吧!總不能教她明講她對古代男尊女卑的觀點不能苟同吧。
「為此誤了婚期,甚至可能終生獨處,值得?」
「無謂值不值得,微盡本分。」黑衍目光帶審視,這番回答的可信度有幾分?
她的氣質不像時下女性,嬌柔孱弱,相較之下,多了分英氣與灑脫,並不在她的動作中顯現,而是態度神色的表露帶著見解與智慧,從她的辯駁可窺見一二。要說不婚原因是為了父母,倒下如說是眼界過高還來得令人信服。
就浴池一幕而言,她應該淚眼汪汪地以死要脅,要他負起責任,畢竟身子讓人看見了表示清白已失。而且得知他貴為天子,應該更是趨之若才對。
如果她只是平常反應,他也會負起責任的,畢竟姊妹共事看上堪稱為佳話,只是他可能也只當她是一般嬪妃看待罷了。
她,不尋常。
在黑衍的逼視下,穆雪恫被灼得渾身發燙、手足無措,他看出什麼端倪了?
外面響起了敲門聲,解去了黑衍加諸在她身上焚燒的視線。
「誰?」黑衍平淡的聲音帶著不悅。
「三見王。」湘蓮怯怯地走進跪下,頭低低地,大氣也不敢喘,衣擺無風自搖,想是衣下人兒顫抖所致。
穆雪恫見狀不由得掩嘴愉笑,何時見過湘蓮有這麼吃不開的時候?瞧,講話都還結巴呢!
「啟稟王,新月──閣晚膳──已備妥,請王移駕。」湘蓮緊張得差點咬了舌頭,額上佈滿汗珠。
真倒楣,剛剛王下旨趨離眾人,害得晚膳備妥卻沒人敢進來講駕。大家互相皮球,最後這樁苦差事卻落在她頭上,只因為她是雪桐的貼身丫鬟。原來平日面對二小姐的活潑不打緊,連這種事都有分,唉!好事沒有,壞事接二連三,唉!
見跪在下頭的心婢女嚇得魂不附體,黑衍雖還未問到重點,但也不好為難她,只得作罷。「去回稟康太尉,我待會兒就到。」湘蓮見任務完成,喜上眉梢,身子一福就要退下,瞥見穆雪恫,嘴角開始下垂,不知二小姐有沒有得罪王?剛剛進來時,氣氛似乎有點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