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身著宮娥裝束的她,冷泠地盯著床上的黑曜,眼中沒有敬畏,只有憤恨難休的波濤怒焰。素手一翻,一把青森的薄刀已握在掌中。被下了醍醐香的黑曜斜臥在楊,沈睡入夢,渾然不知有人正虎視眈眈地望著他。
虧得黑曜一向不喜多人服侍,就連偌大的清昊宮裡也只有三名衛士守護外圍,就因為如此,才讓她得有機會下手。他有足夠的能力自傲,但也成為致命傷!
水浣眸光冷凝地在黑曜身上盤旋,由頭至腳,再由腳至頭。這就是夌嵐新即位的君主?看到黑曜雙頰醺紅、氣息深沈的樣子,戒慎的眸光逐漸鬆懈,盈盈水眸中的果毅殺氣已然轉弱。
待在宮中多年,因身份低賤,還不曾見過黑曜。沒想到昏迷中的他,完全不像人口相傳的狂霸懾人,在她面前的,只是一名帶著點恬靜氣質的俊逸男子。
連面都未曾見過的兩人,卻早已釀下了深仇大恨。水浣望著那堪稱陌生的俊秀容顏,瞧得怔然,一絲猶豫爬上心頭。那是二十幾年前的事了,那時的他出生了嗎?在這場復仇中,他該負上責任嗎?更甚者,他該被她手刃刀下、血祭雙親嗎?
每個人都說,夌嵐讓這兩名皇帝給拯救了,躋身於強國之列。其中,黑曜的優異表現更是在身為太子時就卓越出群,贏得百姓愛戴。她這一動手,怕成為千古不赦的罪人了吧?新王駕崩,夌嵐百姓會如何驚慌不安?夌嵐長久以來的太平,將毀在她的刀起刀落。
她躊躇了,堅定的復仇意念動搖。個性中的仁慈抬頭,指摘著她的罔顧他人。
突然楊上的黑曜發出一聲低沈囈語,翻了個身,背對她側躺著,這小小平常的舉動讓水浣心頭一驚,手中薄刀差點滑落。在確定目標依然熟睡著,她才輕吐了口氣。
這是什麼時候了,還容得她胡思亂想些婦人之仁?水浣暗斥自己。在這仇恨中他雖無辜,卻該為他身上的血緣負上責任,一如他們為她爹娘冠上的罪名!為報不共戴天之仇,她連自己都不顧了,又哪有餘暇顧及他人?深沈記憶中血腥的畫面湧現,水浣一咬牙,眼中的猶豫已不復見,晶亮的瞳眸盈滿了仇恨。
他們黑家合該為這一切付出代價的!水浣心一橫,使盡全身力量對著黑曜的背,朝他的心口處狠猛刺落,原以為一舉成功,沒想到熟睡中的黑曜竟在千鈞一髮之際朝外轉了個勢子,避開了這一擊。
褥下堅硬的床板撞得她握刀的手隱隱生疼,衝勢過猛的水浣跌坐楊旁,一抬頭正好對上黑曜氣息依然沈厚的臉。
他還醒著嗎?不然怎麼躲得過這一刀?水浣那睜得老大的眼佈滿驚懼。抬起抖顫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不見絲毫動靜才鬆了口氣。她起身站在榻旁,用力將刺入床板的匕首拔出,因刺入大深害她稍微踉蹌了下。
望著手中的匕首,纖手微顫,那原本堅毅狠絕的眸光染上退怯慌慮。要就此打退堂鼓嗎?但這一退,要再近他身又是難上加難,深仇大恨何時能雪?
爹娘臨死前的畫面浮現眼前,轉瞬間,水浣神色一沈,復仇的堅定再度攀上俏臉。閃晃的刀光在水浣的眸上躍動,她雙手握匕,刺落的力道毫不留情。在看到已成俎上之肉的黑曜再次消失刀下時,心一驚,收勢已來不及,薄利的刀身禁不起兩次硬碰硬的折騰,立刻一斷為二。
失去平衡的她狠狠地往前撲去,趴在床沿。怎麼可能?手中斷匕映著她眼中的不可置信。她以前對那些武術臻至出神入化境界時,連睡夢中都能打敗敵人的說法向來嗤之以鼻,而如今,她信了,難怪黑曜能放心地只留三名衛士在外守護,他的能力讓他自信若此。
此時原擬一舉得手的水浣,已完全喪失勇氣。握著斷刀的手抖著,完全無法抑止。兩人的差距太大,她連昏迷中的他都無法傷害,還談什麼復仇?水浣咬緊下唇,恨自己的技不如人。心頭的懊喪已徹底擊敗了她的鬥志,她撐起身子,內心的怯懦直叫她退。
冷不防,有人拉住她手腕往前一扯,這突然的變化讓水浣一愣,根本來不及反應,等她回神,意識到眼前的狀況時,她差點停止呼吸——
原本掛在榻沿的她現在躺在榻上中央,而最糟糕的是,原本應該躺在她眼前沈睡的黑曜,如今正壓著她的身子,他的重量讓她呼吸一窒。睡夢中的他居然將她拉至榻上!
他的長腿巧妙地扣住她的,只用一手就毫不費力地抓住她的雙腕,將她握著斷匕的手箝制在頭頂上方,她的手腕登時酸軟,手中斷匕掉落枕畔;另一隻手則橫過她的腰際,緊緊地將她的身子收納懷中。一切動作都很輕鬆自然,卻該死的讓她無法動彈!
原該一刀斃命的人,此時卻緊環著她,貼近共楊!
狂猛的體熱透過單衣傳來,攀爬上她的雙靨,染成一片櫻紅。濃冽的酒醇隨著緊貼的親密程度鑽入鼻息,讓她一時間竟有片刻的醺然失神。她何曾跟一名男子如此貼近過?
更何況他還是她極欲手刀而後快的仇人?水浣陡然回神,惱極怒極,認為他不過是藉酒裝昏,把她玩弄於股掌之間,要著貓捉老鼠的遊戲,張口在他肩膊狠命一咬,震得雙排貝齒隱隱生疼——卻只見那張俊臉眉頭皺了皺,發出幾聲不悅的咕噥,將她抱得更緊,又沈沈睡去。
什麼樣的酒可以令人昏迷至此?直至此時水浣才相信他的醉態是真,如果只是為了玩弄她,他沒必要犧牲如此,裝出這麼孩子氣的可笑模樣。這項認知卻反而令水浣更加著惱挫敗,她竟連一個醉得不省人事的人都殺不死!
如今她已顧不得會不會驚醒他,一心只想脫離黑曜的禁錮,使盡全力掙扎,卻依然無法撼動他分毫,而她每妄動一分,他的手就往她胸口貼近一寸,這個發現把她嚇得停住了動作,因為隨著她的掙扎不休,他的手已將她胸前的渾圓完整覆住!
她屏緊了氣,胸前那異樣的觸感讓她連吐息都不敢,怕更加深彼此的碰觸。隔了半晌,那隻手彷彿察覺她的順服,又緩緩下移,回到腰際的位置。直至此時,水浣才敢呼吸,卻也絕望地發覺,她根本無法逃開!
掙扎引來他的探索,但就這麼躺著又讓她無計可施,別說手刃黑曜了,就連離開他的懷抱都做不到!水浣忿忿地瞪視著他,卻在看到他臉上的表情時,眼神不由自主地放柔了。
黑曜帶著滿足的笑,將懷中的軟馥身子緊緊擁住,下顎靠在她的頸窩處,唇瓣輕刷過她柔嫩的肌膚。水浣心頭猛然悸動,他的笑,柔和了他剛毅的線條,好似他現在抱著的是最重要、最珍貴的東西,緊擁不放,卻又輕柔萬分。
水浣看得癡了。誰會是那個幸運兒?能讓這樣一名俊偉男子小心翼翼地疼借呵護?這樣的想法讓她瞬間紅了臉,急忙別開頭去,不看他懾人的魅惑面容,像是這樣就可釐清心頭剎那迷失的異樣感覺。
她何必替他想那麼多?終究,他總是要死在她的刀下的。她與他們黑家的仇,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種下,誰也補救不了。水浣故意將心防築得冷硬,用爹娘的死一遍一遍地說服自己。
望了眼那扇被她虛掩、準備拿來當逃脫路線的窗欞,水浣無奈地閉上眼。
那退路根本用不上,一切計劃全都亂了,毀在這個不但醉,而且醉得可惡透頂的仇煞手中!
***************
清脆的鳥鳴和晨光交織成一幅圖畫,為曙光初露的宮廷染上一片光彩。
日光乍現的清昊宮中,神色陰暗晦沈的黑曜坐在床沿,濃眉緊鎖,黑眸佈滿鵝冷,怒氣狂霸毫不掩飾地往外散發,僵直的健碩體魄在陰影的投射下,宛如一尊來自黑暗的神祇。
該死的父皇竟然給他下了醍醐香!黑曜那陰暗的臉上染滿了盛怒。
醒醐香是迷藥的一種,症狀與酒醉相仿,輕則昏迷一天一夜,重則可奪人神智永不清醒,然而這藥最教人難受的在於醒來的後遺症,與宿醉的痛苦完全相同。
父皇到底下了多重的份量?竟連功力深厚的他都昏迷了一整夜?頭痛欲裂的感覺,像被成千上萬的馬匹踐踏而過,更加深了黑曜的怒火狂熾。以前他從未嘗過宿醉的滋味,如今,倒是讓他體會到了,拜父皇之賜!
黑曜扶著床柱站起,走至茶几旁倒了杯茶潤喉,沒想到這幾個簡單的動作卻讓他瞇起了眼。他雙手撐在桌面,臉上的怒容已幾近咬牙切齒。
「皇上,該上早朝了,皇上……」門被推開,端著一盆水的小福子臉上滿是笑意,大呼小叫地衝了進來,看到站立桌旁的黑曜時,微微一愣。怎麼皇上起得那麼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