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將我這個召音公主,和親到士軒國去吧!」殷水浣仰首閉眼,說出這段令她心痛的話。
黑曜一直在阻止她,不是為了他自己,也不是為了太上皇和皇太后的安危,他是為了保全她的生命才阻止她,而這層認知,直到事發後她才發覺。為何過去不早表明心跡?若是如此,就算發生了皇太后落水這件事,他也絕對不會相信是她所為的。
這個誤會傷他太深,而這深刻的傷口,是她一手促成的,是她為自己掘下了這個墳墓。殷水浣握緊了手中玉石,不住地微微顫抖。在水牢中她早有尋死的念頭,沒想到卻又讓皇太后和太上皇所救,但對她而言,她早已形同死去。
夌嵐國這場麻煩她是知道的,不如就這樣,將一切厘得乾淨。她拋脫了這層連誅之罪的背負;夌嵐獲得解決方法;而黑曜,亦可因她的離去而走出這場傷痛。這該是再完美不過的結局了吧!
至於她的感情,待來生吧,待她重生後,若有幸能再遇到黑曜,讓她以清白的身世與他重逢,若有幸的話……
「這怎麼可以!」她的話讓靳嵐大為震驚,緊握住她的手。「別做傻事啊!」
「我希冀著那兒的榮華富貴啊,一嫁過去那兒,我就是太子妃了,可以擺脫掉現在的窮酸身份。這算得什麼傻事呢?」殷水浣笑道,笑中卻帶著深沈的苦澀。
「榮華富貴這兒沒有嗎?你何必稀罕什麼太子妃,在這兒你可以當上……」靳嵐急忙反駁,語未竟,就讓殷水浣伸手擋下。
「別再教我作夢了,母后。人要懂得把握現實。」殷水浣連稱謂都改了,顯示她的決心。
「我不信你服侍了曜兒這段時日後還是清白之身,你這樣會引起紛爭的。」為了阻止她,靳嵐連這等隱私禁忌的話題都拿出來說了。
殷水浣臉色瞬間慘白,靳嵐所說的事實狠狠地敲在她的心坎。
「若真心要瞞,還怕沒有辦法嗎?」殷水浣笑了,卻笑得哀淒。「這樣的結局對大家都好,就這麼吧。」她拉開絲被躺下,側身面牆,不再多談。握緊手中的玉石,強忍著不讓眼淚流出,眼淚卻已不受控制地汩汩滑落臉龐。
看著她的背影,靳嵐坐在楊沿,竟找不出話來說。
事已至此,顧不得什麼自投羅網了!靳嵐轉身朝外走去,決定將一切挑明了說,她絕不讓好不容易救回生命的殷水浣就這麼離開夌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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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書房中,黑曜批改著奏章,而一旁的小福子正捲起了袖子專心一致地磨著墨,一名侍衛闖進其中,打斷了這片靜謐。
「啟稟皇上,皇太后正朝著御書房前來。」侍衛跪伏門邊通報。
「我知道了。」黑曜抬手示意他離去。
終於行動了!黑曜浮現一抹笑,依然好整以暇地批示著奏章。母后與父皇的計謀他早已瞭然於心,他們是有意幫忙沒錯,可是卻害得他差點犯下了難以挽回的大錯。一想到他曾將水浣關進水牢裡苦受冰寒折磨,他就對他們兩老氣得咬牙!
這些天他潛進清瞿宮多次,水浣的脫離險境讓他心安,看著她日漸憔悴的面容又讓他心疼不已。他卻只能躲在遠處張望,不能靠近撫觸,天曉得他想她想得快瘋了!
但為了懲罰一下他們兩位老人家、為了以後的圓滿著想,這一點忍耐還是必須的。只是,無法紆解的思念轉化為怨憤,這麼一股怨氣,他不好好回報一下怎成?黑曜眼中泛起犀睿的光芒。就讓他們嘗嘗他曾經歷過的坐立不安與折磨吧!
「皇上,要不要小福子前去迎接皇太后?」以前皇太后來時皇上都會到門前恭候,怎麼這次反常了?小福子知道靳嵐是為了水浣而來,見黑曜無動於衷的模樣,不禁開口提醒。
「皇太后應該沒什麼要緊事,你就在這兒候著吧!」黑曜看著奏章的眼不曾抬起。
怎麼會沒要緊事?小福子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卻無計可施,只得鼓起勇氣再次囁嚅開口:「皇上,皇太后才受過落水的驚嚇,身子違和,還是讓小福子去前頭恭迎……」
「看你這副為她設想的模樣,真不禁讓我懷疑你到底是忠心對皇太后?還是忠心對我了?」黑曜揶揄,看到小福子一臉驚慌就要開口解釋,伸手打斷。「去請皇太后進來吧!」
「是,小福子這就去。」小福子顧下得為自己辯解,急忙奔出,才跑了兩步,靳嵐的身影已出現門邊。「參見皇太后。」小福子跪伏恭迎。
靳嵐抬手示意他平身,一進書房立刻走至書案旁的檜木椅坐下,直視黑曜,開門見山。
「曜兒,我要你免去殷水浣的罪名,將她釋放出水牢。」雖然水牢裡早已空無一人,靳嵐還是得裝模作樣一下,最主要的,是要黑曜親口免去殷水浣的罪。
「什麼理由?行刺皇太后唯有處死一途。」黑曜的視線依然鎖在奏章上,淡然的口氣像在談論御花園中的雜草該不該去除。
黑曜若真對水浣無情,他可以憤怒反駁;若是為了面子拉不下,他可以藉著這個台階放軟了身段……她設想過許多情況,但絕不是如此毫無反應的曜兒。黑曜的態度讓靳嵐怔住了,她隱隱察覺不對,但心中的急迫讓她無暇細想。
「母后已將她冊封為召音公主,按照夌嵐律列,皇室中人永不得處以極刑。」靳嵐放重口吻,企圖引起他的情緒波動。
「那就這麼吧,母后既已下了懿旨的話。」黑曜將毫筆沾飽了墨,在奏章上批下提示。
「殷水浣自願以召音公主之名,代表夌嵐和親士軒國。」黑曜的反應讓靳嵐不得不使出撒手鑭。
「這麼說來,母后已前往水牢探過殷水浣了羅?」黑曜輕描淡寫地說道。
「啊……嗯。」靳嵐心下一驚,旋即強自鎮定地應了聲。
「這倒好,倒省了兒臣煩惱。」一直不曾抬頭的黑曜漾起俊冷的微笑,直視靳嵐。「兒臣會為她備妥嫁妝,讓她風光嫁至士軒。這一點輕忽不得,可別讓士軒說咱們夌嵐日漸衰微,剛好趁此機會宣揚國勢。小福子,傳令下去,吩咐禮部即刻準備。」
小福子暗叫不好,冷汗直流。皇上真的要把浣姑娘送去和親,半點情分也不留?就這麼割捨得下?
「小福子,還不快去?」見小福子依然僵在原地,黑曜口氣沈了下來。
「是。」不得已,雖然心中萬分不願,小福子還是硬著頭皮退下。
「曜兒,你當真?」靳嵐不可置信地站起身,質問黑曜。
「當然當真,這筆妝省不得。」黑曜拿起另一本尚未批過的奏章攤開。
「曜兒!」靳嵐忍不住斥暍,他完全不在乎的態度讓她寒了心。「你當真嗎?即使水浣永不再回夌嵐你都無所謂?別在氣頭上做出會讓你後悔的決定。」
「兒臣像是在氣頭上嗎?」黑曜輕笑,眼神流露出自信。「兒臣是當真的。她能得此結局,算是她承蒙上天寵愛。一名刺客能晉陞為皇室中人,這造化並非常人可得。」
就是因為不像在氣頭上才更令她焦急!靳嵐皺緊眉頭,卻無計可施。他的反應過於冷靜,難道從頭至尾全都是她和黑韶誤會?曜兒對水浣一點依戀也無?
「曜兒,你把水浣關入水牢中,你有沒有想過她捱不捱得住?」靳嵐問道,冀望能勾起他一絲絲的感情。
「事實證明,她還是活得好好的,至少還能提出和親的要求。」黑曜挑眉,噙笑的表情像在影射。「如果母后沒其他事,兒臣要繼續批改奏章了。」將視線下移,逐客令下得再清楚不過。
這是她的兒子嗎?靳嵐盯著黑曜,他的無情讓她感到陌生。不行,她得去把黑韶找來!曜兒的深不可測不是她能應付的。靳嵐一回頭,迅速朝外走去。
聽那輕微的腳步聲遠去,原本埋首於奏章中的俊容抬起,黑眸中閃著精厲詭譎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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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側門前頭,停放著頂大紅花轎,幾名樂夫或蹲或站,有的聊天、有的斷續地試著嗩吶,調著音高。八名轎夫散落地分散站著,一副百無聊賴狀。一名身著大紅禮服的媒人斜倚轎桿,掏出紅色繡帕拭汗,不住抬頭望天,怕給錯過了時辰。
小福子牽引著穿戴鳳冠霞帔的殷水浣走到庭前,看見這種模樣忍不住皺起了眉頭。這叫風光嗎?連轎夫都是由宮外找來的!皇上答應讓浣姑娘嫁出夌嵐已經讓他夠怒火中燒的了,如今還受到這等待遇,他說什麼也忍不下這口氣了!
「搞什麼啊?公主都出房了還不懂得跪下迎接?一點體統都沒有!」小福子插腰大吼,把這些天的鬱悶全吼了出來。
他多替浣姑娘不值啊!委曲求全地出外和親也就算了,竟連嫁妝也才小小兩個提籃,哪裡像是公主出嫁的模樣?難怪連這些轎夫、樂夫都看她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