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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駱沁

  沈黑著臉的黑曜已走至清瞿宮大廳門前,拂袖阻下欲前往通報的宮僕,在門上敲了下,不等回應,立刻推門而入。

  「曜兒,父皇好想你啊!」一見來人,黑紹立刻准滿了笑臉。

  黑曜陰鬱不語,那精銳的眼神鎖在殷水浣臉上,看得她隱隱不安,低下頭來。

  「太傅沒教你要跟父皇和母后請安嗎?」黑韶搖了搖頭,對坐在一旁的靳嵐道:「咱們選錯太傅啦!」

  「你別逗曜兒了。」靳嵐低聲說道,她熟知黑曜的個性,他們私自出宮的舉動已讓他夠生氣的了。

  站在靳嵐身後的殷水浣,亦是娥眉深鎖,佈滿了徬徨猶豫。

  方纔乍見皇太后,又是讓她心頭一凝。一名氣質優雅的清麗婦人,雖不似太上皇如此笑容滿面,但眼裡的溫煦卻柔和了她清冷的氣質,並不讓人感到難以親近。兩人都是一身雪白的服飾,站在一起宛如神仙伴侶,兩人間默默傳達的關愛,不需透過言語,就連她這個旁人也可明顯感受到。

  這就是她一心執意想刺殺的仇人?殷水浣發覺,她長年的復仇信仰,在這一刻慢慢瓦解崩毀。

  「終於知道回來了?」黑曜冷笑,一想起被下了醍醐香一事,就不禁令他怒火中燒。

  「何必這麼嚴肅?父皇不過是替你去探訪民情嘛!」黑韶嘿嘿笑了幾聲,企圖緩和一下兒子的怒氣。這小子跟他娘年輕時候的脾氣,真是如出一轍,又冷又硬!

  「曜兒,擅自出外是我們的不對,但我們會如此做,一方面是信任你的能力,才會在你登基第一天就將一切放給你去定奪;另一方面,是怕張揚出去反而容易引起各方注目,若是有人存心覬覦,我們反而會成了你的拖累。」靳嵐按上黑韶的手,便了個眼色,阻止他再火上加油。

  母后不慍不火的解釋,總是能讓他輕易接受。黑曜不語,表示他已接受這樣的說詞。

  「曜兒,你怎麼會突然多收了一名貼身宮女啊?」黑韶見風波平息,開始發問這一點最讓他好奇的事。「當初你不是還嫌小福子礙事的嗎?」

  「小福子覺得自己辦事不力,想找個助手。」黑曜面無表情地淡道,不想讓心中的想法被人看透。

  「小福子?」這可不像他所知的小福子啊,那個聒噪的小太監可是那種恨不得將一切事往身上攬的勞碌命,怎麼可能還會自動提出這樣的請求?黑曜嗤笑了聲。「那你覺得怎麼樣呢?」

  「兒臣有小福子服侍就夠,但他既心中有愧,成全他亦無妨。」黑曜將一切原因全推到小福子身上。

  黑韶又嗤笑兩聲,一推二淨這一招可高明啊,對靳嵐使了個眼色,不再言語。

  他的話,讓殷水浣心底微微泛起苦楚。原來她能得以接近,全是小福子懇求來的,她還以為,他對她是有那麼一點兒不同,竟會傻得獻身,任由他玩弄於股掌之中。在他心裡,可能已將她的自作多情嘲笑了千百萬次了吧!

  但又怪得了誰?是自己送上門的啊!殷水浣咬緊了下唇,強忍著不讓泛上眼陵的淚奪眶而出。

  「這個浣姑娘,給母后的感覺挺舒服的。」靳嵐笑道,黑曜是她懷胎十月生下的,個性和她相仿,若是連他的心理都猜不透的話,她亦枉為人母了。結褵多年,連黑韶的玩心也感染上了幾分,讓她忍不住也想要耍耍這個嘴硬的兒子。「如果你有小福子就夠了,就讓浣姑娘暫時待在母后身邊吧!」

  這個提議讓黑曜渾身僵住,望向靳嵐身後的殷水浣,正巧她也睜著驚訝的眼看他,兩人視線對上都是一怔。

  該死的!父皇竟用言語來擠兌他,設下一個陷阱,讓他無從反駁。越是慌張,就越稱了父皇的心意。黑曜將心頭的情緒掩下,故作無謂狀。

  「就依母后所願吧!」向殷水浣投去一眼,不意竟在她眼裡看見痛楚。黑曜愕然不解,是他的錯覺嗎?他的答應該令她欣喜若狂才是。

  在失神間,黑曜視線只鎖在殷水浣身上,完全沒發覺黑韶和靳嵐交換了個詭詐的笑,像有椿陰謀成形的笑。

  第七章

  黑暮籠罩,一扇半敞的窗欞中透著燭光熒熒,由外望去,書案上插著一盆日間摘來初綻的花,空氣中泛著淡雅的春天氣息。

  黑韶受邀到朝臣家中饗宴,留下靳嵐一人在清瞿宮中,看著書冊。殷水浣靜靜地站在座椅斜後方,視線在靳嵐身上打轉。

  她被調到皇太后身邊已然數日,與在黑曜身邊的膽戰心驚相比,是輕鬆太多了。不用提防他似有若無的挑逗碰觸,也不用承受他那若有所思的銳利鷹眸,在皇太后身邊,她只需靜靜地陪侍一旁,有時皇太后還會跟她聊上幾句,溫和的皇太后讓她完全沒有壓力。

  在這樣輕鬆氣氛的包圍下,她卻覺得自己的心,愈漸沈重了起來。皇太后越是如此,越是讓她找不到下手的理由,以牙還牙、血債血償的說詞已無法粉飾一切。而最讓她心情沈痛的,她竟發覺——她想見黑曜!這樣的想法讓她無法遏抑,這些日子以來,她的心已牢牢地鎖在他的身上,無法自拔。

  這樣的時機,該是最佳的下手時候了,天時、地利、人和,偌大的房中只有她與皇太后獨處,她潛進宮中九年,為的就是這一刻。殷水浣咬著唇,企圖將迷離的心收回。手伸至懷中取出匕首,卻遲緩地無法落下。

  她該嗎?她該嗎?情緒在心頭糾結掙扎,爹娘處決的畫面在眼前閃過,而皇太后與太上皇的身形亦同樣清晰,兩者在眼前交纏,她竟無法取捨。最後,殷水浣頹然地放下了手,緊閉雙眼任由淚水滑落,她下不了手,她憑什麼去主宰他人的生死?他們亦是無辜的啊!

  「為什麼停手?」靳嵐柔聲問道。熟習武功的她,聽氣息晃動就知道身後殷水浣的一舉一動,沒有搶先壓制,是因為發覺了她的猶豫躊躇。她想看她到底會不會下手。

  「皇太后您知道了?」匕首鬆手落地,無能的她竟連出手都未曾就被逮著了。

  「過來這兒。」靳嵐放下手上的書冊,示意她坐到身旁的座位,萬念俱灰的殷水浣被動地坐下。「為什麼想殺我?我自認沒有做過什麼傷天害理之事,什麼原因讓你對我如此痛恨,甚至到了想要殺我的地步?」她不是不曾被暗殺過,只是,那已是很遙遠很遙遠的事,遙遠得幾乎都快退出腦海。

  「我姓殷,全名叫殷水浣。」殷水浣輕道。

  「殷?」靳嵐蹙起了柳眉,努力思索這個姓。「我沒有印象。」

  「當年叛變的秀氏姓殷。我的爹娘,因那道皇旨在九年前被處決。」殷水浣握緊拳,心中的悲哀化為淚水滴落。

  「秀妃?」靳嵐驚呼。當年父皇下了那道連誅九族的遺旨,她想搶救卻無能為力,因旨上還加注一條永不得赦免。望著眼前淚水滂沱的女子,靳嵐低低地歎了口氣。父皇盛怒之下的一道皇旨,害了多少人家破人亡。

  「爹娘和我住在山林裡,與世無爭,只除了殷這個姓外,他根本和秀妃完全沒關係。為什麼不能放過他們?為什麼?」九年來的委屈憤恨在此時傾吐而出。

  「我只能說抱歉,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要說些什麼。」逝者已矣,再多的言語都挽不回,說多安慰的話,反而流於開脫罪名之嫌。靳嵐面容沈重,難過地輕道。「那是先皇遺詔,我無法更改,也無法哀求一個去世的人更改,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它發生。我不能推卸責任,雖然那不是我下的令,卻是因我而起。」

  她曾試著彌補一切,為那些受連誅之苦的家屬們安頓,即令如此,她知道,這還是造就了多少家破人亡。

  「他們是無辜的……」殷水浣已泣不成聲。

  「我願意付出一切來換取你的寬恕,但唯有生命,我難以如願。」靳嵐握住她的手,傳達她的歉意。「原諒我,我無法以命抵命,不是我貪生怕死,而是這世上還有人需要我,我不能丟下他不管。」

  「但我爹娘該怎麼辦?我該怎麼想?我不知道我的恨意該怎麼化解啊!」殷水浣將臉埋入掌中,泣不成聲。

  她知道她這樣的想法不對,太上皇和皇太后也是同樣無辜,卻不知該如何在其中取得平衡。她下不了手,但在看到他們時,爹娘慘死的畫面卻又無法克制地浮現心頭,內心的衝突幾欲將她完全撕裂。

  「我不企求你的寬恕,只希望你的心裡能好過些。」靳嵐輕輕將她攬在懷中,她知道其實水浣早已明白了這一場連誅之禍不是他們的錯,也早已釋然,如今放不開的,是對父母的孝順讓水浣自責不已。

  皇太后的懷抱好溫柔,像娘對她的擁抱,疼惜溫暖。殷水浣閉上了眼,放任自己靠上靳嵐的肩頭,汲取那睽違許久的溫情。她為自己所上的復仇枷鎖,在靳嵐的溫懷下慢慢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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