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亞荻,聰明又坦率的紫眼少女,這些年來,她像是海綿一樣吸收著自己傳授的知識和技能,隨著時間的流逝,不管對人、對事物的看法都日趨成熟,她的個性依舊直率坦白,但卻圓滑了許多,可以冷靜地接受任何來自於他的考驗,並活用自己所學的技能來解決難題。
若說亞荻還有哪裡不夠完美的地方,那就是她心中始終念念不忘族人被王族屠殺的仇恨了;他記得亞荻剛來這裡的時候,偶爾會在夜裡被噩夢所驚醒,在深夜裡發出讓人心碎的哭聲,但或許因為她強迫自己堅強,再加上山谷裡的寧靜急速地撫平她的不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亞荻已經可以完全接受這裡的環境,以一種驚人的速度學習著一切 ,而他明白,隱藏在她體內、永遠鞭策著她前進的力量,來自於她對王族那股強大的恨意。
擁有如此一雙燃燒著火焰般眼神的人,是永遠不會屈服於命運的!望著亞荻的雙眼 ,庫克明白了這」點,更明白自己無法阻止她,於是他反過來傾盡心力傳授亞荻自己所知的一切,命運既是無常,那麼自己唯一可以做的,就是讓亞荻在挑戰命運之前,先做好萬全的準備。
沈思之際,空中飛翔的一隻小獵鷹嗚叫出聲,喚回了庫克的注意力,他仰頭伸出手臂,讓小獵鷹停在前臂,熟練地解下鷹腳上綁的小紙條。
攤開信,庫克認出這是一封由鬼梟發出的信,提及在旅程中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必須來到山谷尋求答案。
望著眼前依舊與馬匹嬉戲的亞荻,庫克知道眼前所有的和平寧靜,再也維持不了多久了。將手中紙條捏緊,他輕輕歎了一口氣,命運的齒輪在不知不覺中運轉著,早該明白,該來的再怎麼逃避都避不開,那麼只得迎接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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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庫克師傅,你說什麼?咳咳……」在晨騎過後,亞荻依照慣例來到小木屋與庫克用早餐。在乍然聽到鬼梟幾日後即將來山谷的時候,她紫眸瞪圓,喉嚨被剛吞下的麵包卡個正著。
只見亞荻急忙抓起桌上的杯子,毫無淑女形象地將杯裡的水一飲而盡,這才免除了被麵包噎死的危機。
鬼梟!鬼梟要來!在離開了整整四年以後!終於要來這裡了嗎?這個讓人震驚的消息,像是風暴般在亞荻的腦海中瘋狂地轉動著,一張臉又紅又青,呈現出一種十分怪異的表情,從庫克的眼神中,亞荻知道此刻的自己看起來一定很蠢,但就是沒有辦法控制 胸口那顆狂亂騷動的心。
「亞荻,你現在的表情是高興還是難過?」支著下巴,庫克以一種有趣的目光注視著亞荻不尋常的反應。
原本以為唯有王族的事情能引起亞荻不尋常的反應,沒想到鬼梟也擁有相同的能耐!看來這些年連自己都被亞荻這個小丫頭給唬住了,畢竟從以前到現在,一旦提到鬼梟的時候,亞荻的臉上都露出了那種「鬼梟那個不負責任的人太可惡了,隨便把我扔在這 裡了」!或是「我一點也不想知道那個盜匪的事情」的嫌惡表情。
但如今看來,似乎並不是這麼一回事!
「庫克師傅,你的笑容看起來真讓人討厭。」順了順喉嚨,亞荻比比自己的臉說道 。「看清楚,我臉上的表情既不是高興也不是難過,而是錯愕!畢竟這山谷裡四年來就 只有我和你,加上一匹不會說話的『閃電』,間都快悶死了,現在突然聽說有人要來山谷,我當然會驚訝!但這既不是高興也不是難過,和鬼梟也絕對無關,事實上就算是今天來了一隻會說話的驢子,我臉上也會是這種表情的。」
「好、好,我全明白。」庫克因為她奇怪的比喻笑出聲,搖搖頭說道。「離他來山谷還有幾天的時間,你可以現在開始調適重逢的心情。」
「誰……誰需要調適的時間啊?」亞荻不自在地站起,沒想到才一起身,手肘就撞倒了桌上的盤子與杯子,發出「鏘」一聲極為刺耳的聲響。
庫克什麼也沒說,只是嘴角含笑地望著脹紅了臉的亞荻。
「我……我早上從馬上掉下來,所以手腳有些不聽使喚……」亞荻乾笑幾聲,已經困窘地想在地上鑽個洞躲起來了。
「既然如此,那麼你先下去休息好了。」庫克十分有風度地維持臉部正常的表情,以再平穩不過的聲音說道。
「嗯……那我先出去了,庫克師傅。」像是後面有野獸在追趕似的,亞荻以最快的速度逃出了小木屋。
一直等到亞荻跑遠,再也聽不到的時候,庫克才敢放聲大笑。看來這場四年後的重逢,應該不會太無聊才是……※※※
心臟,就像是要躍出胸口那樣激烈地跳動著,不僅是臉頰,就連四肢都在微微發燙著!她到底是怎麼了?一路奔到水泉邊、將整張燙紅的臉浸到泉水裡的亞荻,在心中不停地反覆問著自己這個問題。
鬼梟要來山谷了,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不是嗎?那自己為什麼會有這麼奇怪的反應?
抬起頭,任由水滴順著臉頰滴落,在水泉模糊的倒影下,亞荻隱約可以看見伴隨著自己十九年的臉蛋,向來白皙的臉頰此刻脹得通紅,眉毛不夠秀氣,鼻子不夠秀氣,嘴唇也不夠紅艷,嚴格說起來,除了身體抽高之外,自己和四年前沒有絲毫的不同。
雖然早知道自己這一輩子都不可能變成幻縭姊那樣,擁有讓人呼吸一室、屏息凝望的絕色美麗,但至少,她也希望變得再像女人一點,但奈何自己的身體好像存心要唱反調似的,手腳細長得和少年一樣,就連女人胸前該擁有的豐盈,也不夠偉大,如果在胸前隨便纏個布條什麼的,她相信所有人還是會將自己當成男孩子一樣看待吧!
鬼梟若是看到這樣的自己,一定也會很失望吧!
在山谷的這四年裡,雖然嘴裡不承認,但她總會偷偷想著鬼梟這個人,就算明白兩人之間唯一的聯繫僅是利益交換,但是在他們相處的那一年間,鬼梟確實遵守了承諾,將她當成普通人一般看待,不是他口中最麻煩的女人、也不是甩不掉的小鬼,更不是什 麼不得不承受的包袱,而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夥伴!讓她隨性地生活著,享受自由自在的日子。
除了這些之外,亞荻始終無法忘記的,就是在幻縭姊剛死去的那段日子裡,她像是魂魄被抽離軀體的人偶娃娃,不吃不喝不睡也不掉淚,是鬼梟將食物強灌到她口中,甚至將她強壓在自己的胸膛前入睡,那個時候的她即使不言不語,但對外界的一切還是有感受。她記得鬼梟在自己耳邊咆哮、要她振作的吼聲,也記得深夜時分,鬼梟以那種彷彿要將自己全身都揉碎的力道擁著她,反覆低訴著不准放棄自己,不准放棄生命的溫柔 話語,當初就是他以這種超乎常人的耐心守了自己七天七夜,這才讓她重新撿回了一條命。
但是她從來沒有開口對鬼梟說過一聲謝謝。
「艾亞荻,你現在已經不是他口中的小鬼,這次見面,一定要開口對他道謝,不能讓人覺得我們塞斐斯族的人不識大體,對不對!」亞荻忍不住對水泉中的倒影喃喃自語 。
經過一番認真的回憶之後,亞荻在心中做出了這樣的決定,自己之所以會這麼惦記著鬼梟,必定是因為她一向討厭欠別人恩情,五年前既然接受了鬼梟的照顧,卻始終沒有報答,所以才會特別將鬼梟記在心中,一定是這樣的!
「嗯,事情就是這樣,這次見到他只要當面認真地道謝,心裡就不會覺得這麼彆扭了。」亞荻對自己的倒影微笑,同時打氣道。「沒什麼困難的,我一定會讓他見到一個既高貴又成熟的塞斐斯戰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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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命運似乎決定和亞荻作對到底。
兩天後,一向平靜的山谷突然下了一場大雷雨,原本在山谷裡狩獵的亞荻被淋了一身濕,正當她驅策「閃電」欲回小木屋避雨的時候,胯下的「閃電」卻突然興奮了起來 ,完全不理會她的命令與喝叱,以一種發了狂的速度向水泉邊疾奔而去!
「『閃電』!你幹什麼?現在不是胡鬧的時候!」一手拉著韁繩,亞荻提氣在雷雨聲中喝叱著。「笨馬!你要是再不回頭,我這次真要宰了你當晚餐!」
雷聲隆隆,豆大的雨點更是不要命地打在身上,黑色的駿馬對亞荻的警告甩也不甩 ,依舊發蹄狂奔,同時興奮地揚起頭嘶鳴著。
亞荻一方面要保持平衡,另一方面還要空出手抹去打在臉上的雨珠,模樣十分狼狽 ,眼看「閃電」轉瞬間已經奔到了每天早上必經的水泉邊,她心中不禁一陣著惱,真是 一匹笨馬,他們早就全身濕透了,還需要特地跑來水泉邊洗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