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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綠痕

  正眼也不看他一眼的雷頤,兀自喝著酒,沒理會他。

  「能否請你喝杯酒?」語氣裡藏著不容拒絕意味的老者,又往前逼近了一步。雷頤微偏過臉,掂量的目光將來者打量過一回後,他邪邪一笑。

  「你怕不怕死?」

  沒深究他話中意的老者,一點也不在乎地在他面前坐下,一雙與年紀不符的凜凜精目,直鎖住雷頤,「軒轅岳與你是何關係?」「仇人。」他四兩撥千斤的帶過。

  「但是你看來不像。」絕對錯不了,在這男子身上,有著與軒轅岳極為相似的氣息軒轅岳交手過數回後,他敢發誓,這名陌生客定與軒轅岳有著緊密的關係。終於有點興致的雷頤,兩眼在老者的臉上打量過一番後,驀地露出一抹饒有興致的笑容。「你找軒轅岳有事?」要是他沒記錯的話,這老傢伙,不就是軒轅岳幾年前欲收卻收伏的魔類餘孽嗎?「不是有事,是有仇!」老者眼中淬出的恨意直射在他臉上。

  雷頤挑了挑墨眉,「他殺了你爹娘還是兄弟姐妹?或者他照師命殺了你全族?」「他殺了我兒!」陣陣殺意,自他吐出口的一字一句裡蔓延開。

  「只這樣?」雷頤淡淡冷哼,「我早該告訴他別心軟留後患的。」

  面色突然變青的老者,掌指頓掐碎了桌面一角,兒在店內忙碌的店家與眾酒客,約而同的放下了酒杯,來到他們身畔將他們團團圍住。雷頤環視殺氣騰騰的眾人一會,「你們都是軒轅岳的仇家?」

  笑意在老者的臉上顯得有些扭曲,「要怪,就只能怪你來錯地方。」

  「你扮人扮得挺像的。」不擔心眼下處境的雷頤,邊為自己倒了杯酒邊問:「道行有幾年了?」

  老者深以為豪,「七百年。」

  「夠本了。」他點點頭,在將酒杯湊近唇邊時,霎時嚇掉了老者與眾人臉上的笑意。

  「佛……佛界的人……」生來即視佛界為天敵的眾魔,慌怕地瞪大了眼,顫指著突然出現在他身後的七彩霞氣。

  如雲霧飄漾在雷頤身後的霞氣,迅速籠住了整座野店,驀地,霞氣一黯,無邊無境的黑暗化為數頭猛虎,窮凶極惡地朝他們撲面而去,在抵面前時,獠張的虎口頓成可怖的噬人骷髏,店內眾人在恐懼躲避之餘,不約而同地抽出暗藏在桌底或台下的長劍抵擋。雷頤見了,微揚起唇角,登時一陣劃破眾人耳膜的劍嘯嘯音震天,眾劍紛紛脫手,齊飛向雷頤,在雷頤稍一彈指後,即轉向以迅雷不掩耳的速度定插在他們的胸坎上。

  眼熟的黃符緊接著出現在老者的眼裡,老者愣看著自雷頤手中疾射而出的黃符,在下一刻找著了目標,—一將店內中劍之人焚燼在烈焰之中。

  流著鮮血的老者,悸張著眼,聲調顫顫。

  「你……究竟身屬哪一界?」為何在他身上,會有佛界、鬼界與神界這三者的影子與術法存在?

  「你說呢?」坐在原位未動過分毫的雷頤,帶笑地一手撐著面頰。

  「你……」再也站不住的老者跌坐在地上,蹬踏著雙腿不斷往後退。「你不是軒轅岳的仇人嗎?」

  「方纔我沒把話說清楚。」霄頤收起了笑容,站起身來到他的面前,彎身以一掌覆在他的額上,「我真正想說的是……我是專門替他解決仇人的劍。」

  猶未及張口呼救,老者在雷頤語盡之際,頓時在他掌下煙消形滅。

  「你怕不怕死?」解決了老者後,雷頤將兩眼掃向躲藏在角落的餘孽身上。

  「怕!」打扮成店小二模樣的年輕男子,顫縮著身子,在他走過來時放聲回答。

  一臉雲淡風清的雷頤,拍去了兩手上的灰燼後,站在他面前警告,「去告訴眾界眾生,離軒轅岳遠一點。」

  店小二忙不迭地用力點頭,兩手緊緊環抱著自己,在雷頤那雙近灰色的眼眸注視下,某種瀕臨死亡的恐懼感鮮明地映在他的腦海中,牢牢擒獲住他,令他無法動彈分毫。

  「還有,離彎月遠一點。」欲走的雷頤,在轉過身時頓了頓,又附加上一句。

  「你……你到底是誰?」鼓起全副勇氣的店小二,因雷頤身上透出的寒意而冷至骨子裡時,忍不住要問。

  「雷頤。」

  解禁的神之器?

  終於知道他們遇上了何方神聖的店小二,在雷頤離開後,再也撐持不住,四肢麻軟不聽使喚地攤坐在地上。而後,開始拚命打顫。

  第二章

  樹大易招風。

  這是燕吹笛在她下山前,又再次對她老調重彈的老話。其實用不著燕吹笛說,她大抵也知道自個兒在眾生眼中的身價。

  雀鳥道逃,蟬聲遠逸,夏日午後的林間異常安靜。

  熱光熾人的午陽映曬在彎月的臉上,才離開天問台不過兩日的她,一語不發地看著山路上這票欲攔堵她,不知已經等在這多久的眾生。眼前的來者出處紛雜,有不成氣候的小妖,有被她打退幾回猶不知心死的魔類,也有私闖出陰間的違命閻羅……在這之中,無一張令她意外的臉孔,也沒有一張令她覺得有點挑戰性的面容。

  這些年來在人間的角落裡四處遊走,風有風語聽多了,她知道這些眾生找上她的理由是什麼,在燕吹笛眼中毫無價值的她,在眾生的眼中,卻像是漠原眾沙中的一粒金沙。

  人間之人是這麼說的——得彎月得江湖。

  魔界又較誇大了點——得彎月統魔界。

  鬼界對鬼後有反心的閻羅則說——得彎月,退鬼後。

  更有眾生放言,只要雷頤劍主軒轅岳一日不放雷頤自由,普天之下、各界之中,無人無神無魔能與她匹敵。

  各式各樣的流言在她的耳邊流竄久了,總會令人變得麻木。她不介意眾生如何說她,也不在乎眾生怎麼看待她的價值,但這些再次出現在她眼前的眾生,他們卻總是對她懷抱著地老天荒的貪念,盼想著精衛永不能填平的慾望。

  貪婪是種要命的東西,像人間的酒,嘗過一口嫌太少,飲上了癮頭便無法自拔,為求一醉,往往粉身碎骨亦不足惜,或許在眾生的眼中,酩酊大醉才是一種真正的清醒,而她,就是因太過清醒了,所以數千年來才苦無一醉。

  山道上,此刻堵去了彎月的去路,外貌與凡人無異的眾生們,深知要得彎月並不是件簡單的事,於是他們在虎視眈眈之餘,也備加小心謹慎,紛紛緊蓄著全身氣力,目光眨也不眨地瞧著彎月芳容上的神情,仔細觀察著她身上的風吹草動,豈料將他們視為無物的彎月,只是在將他們打量過後,轉身繞過他們繼續朝難走的山道前進。

  殺意來得很突然,盡全力劈砍而下劃破空氣的刀音,緊隨在彎月的身後,就連轉身或是閃避也沒有,彎月不疾不徐地揚起一掌,朝身後彈彈指,當下所有聽從她號令的刀器,紛自眾人的手中震脫而出,以疾快的速度深嵌在道旁的山壁上頭。

  「刀靈,她果真是刀靈……」乍見她出手的眾生,其中一人興奮地張大了眼瞳,「只要有了她,就可以號令天下眾刀!」

  明白他們方才只是在試探她身份的彎月,在他們群起而攻時,意興闌珊地半旋過身子,面對朝她齊來的劍槍戟矛,她只是伸手去擋,並沒把這些人間或其他各界所造的兵器看在眼裡。

  「別用刀劍,普通的兵器傷不了她的,用術法!」在討不到好處的眾生折劍損器之時,為首的男於又朝有志一同的眾人大叫。

  打探過無數消息,花了好些工夫才找著她的雷頤,此刻,正藏身在山峭間冷眼旁觀下頭的這一幕,但他愈看,愈是不懂。

  他不明白,彎月為何每一招每一式,都那麼手下留情.下頭這些各界眾生,再多再狠,根本就無一是她的對手,別說是道行,就算他們的壽命全都加起來,恐怕也不及她的一半,而她也毋需大費周章地與他們動手,脫離了刀身的束縛,恢復了刀靈之身的她,分明可在瞬間就將他們全數殺盡……

  為何她不那麼做?

  魔界、妖界或是人間,無論是哪一派的術法都有涉獵的彎月,在被圍困的陣中見招拆招,不打算取他們性命的她,只是一徑地將他們加施在她身上的術法如數奉還,就在她覺得已經耗夠了時間,決定離開此地不再奉陪時,她不意反手用力一擋向乘機朝她砍來的一劍,借力使力地往他的胸口一送,豈料不是她對手的那人,受不住她的力道,劍身隨即進了他自個兒的胸膛。

  她的眼瞳僵怔在那片血意裡。

  像是身陷在湍急旋轉的川水中,種種回憶中的景象與聲音在她眼耳畔刮嘯而過。立在地上,一具具高插在戰矛矛端上迎風飄蕩的屍身……萬里黃沙中,一地斷折的旗幟與戰死的馬匹……活活遭到坑埋,瀕死仍想求生的人們,那一雙雙探出地面求援的手……頭顱遭斬斷的聲音,刀鳴馬嘯,臨死前的吶喊……炫目的血光,透過明亮的日照,在她的眼底躍動,身子猛然大大一怔的彎月,忍不住一手掩著嘴,拚命想要壓住滿腹欲嘔的不適感。不知哪來的寒意狠狠逼退了林間的燥意,欲把握時機齊攻向彎月的眾人,不解地頓下手邊的舉動,回首齊找向寒意的源頭。好不容易才舒坦些的彎月,也注意到了休閒的異樣,就在她細究之時,一抹熟悉的感覺在她的心中扶搖直上,令她的心弦都不禁要為之顫抖,她緊窒著氣息,難以置信地以目望向前方,在那處,有著一雙似曾相識的眼。在接觸到那雙眼瞳時,一陣淡粉與深藍的色彩佔據住了她的腦海,一瓣粉嫩的落花,滑落在她藏封已久的記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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