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放下兩袖的晴空,邊瞧著在星光下默然離去的軒轅岳。在軒轅岳走出山門時,晴空回首瞧了瞧身後的陌生男子,對於雷頤的出現,他並沒有意外,只是笑了笑,走進禪堂彎身自暗櫃中摸出一罈老酒。
「有沒有興致喝酒?」在挖出酒杯時,想找個酒伴的晴空,拿著手中的酒杯笑邀。
雷頤先是看了他一身出家人的打扮,而後挑高了劍眉。
「和尚也喝酒?」按他的閱歷,以及眼前人身上所隱藏而不願彰顯出來的氣息來看,很顯然的,這傢伙並不是人間普通的凡人。
「怎麼,和尚的酒不能喝?」自顧自在廊上找了地方坐的晴空,回答得也很妙。
「你知道我是誰?」伸手接過他遞來的酒杯,雷頤在廊上坐下時刻意地問。
晴空好笑地睨他一眼,「不就是劍靈嗎?」
冷淡的笑意微勾在雷頤的唇角,他舉杯吸了一口酒,而後偏首遠望著東方天際的月兒。「你似乎對我懷有敵意。」晴空邊瞧著他邊在心底回想,佛界究竟是何時曾經得罪過這個三界共創的產物。
「應該的。」
「自由後,你最想做的事是什麼?」晴空對他那聽似暗藏著威脅的話語並不怎麼在乎,反而很好奇這個被困數千年之久的劍靈,在重獲自由後,會在人間做些什麼。「找人。」 望著月兒的雷頤,不動聲色地眨了眨眼,語調平穩地道。
但晴空還是看出了異樣,「你的眼,還看得見嗎?」
雷頤一怔,頗訝異於他的眼這麼銳利。「快瞎了。」
沒想到他會這麼坦承的晴空,頓了片刻,收起了笑意,轉首凝視著他胸膛,試圖想看清他那顆原本由鐵石所造的心。
過了不久,他又問:「在它全瞎了前,你最想見的人是誰?」
「一個女人。」體內的靈魂呼喚他快去找尋,仰首飲盡杯中酒的雷頤,留下了答案後立即起身,準備去找回他相思的源頭。
晴空的問話追在他的身後,「她生得是什麼模樣?」
什麼模樣?對於她的記憶,在經過歲月的沖刷後,早已所剩不多。
他只知道,她是他渴望回來塵世的原因。
蒼涼的歲月令人歷盡滄桑,百轉的輪迴使人遺忘,數千年來,那些他原本埋藏在心底的故事,即使他有心要保留珍藏,亦無奈地被命運燒成點點灰燼。只是,不管他已遺忘了多少關於她的那些記憶,她那美麗得有若薺荷映水的笑顏,至今還依然懸留在他的心上。
那種滲入血肉的思念,偶爾,會令他感到些許刺痛,偶爾,會讓對任何事物都已麻痺的他,感覺到自己仍真正地活著。
停下了步伐的雷頤反覆在心底思索許久,而後,他抬首看向天上那輪朦朧的彎月。
「她很美,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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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蟲唧,點點流螢在夜風裡追逐流竄,逐漸上升的月兒,映不清她的身影。
行走在草叢間的彎月,衣袖沾滿夜露,熟稔地找到幾乎被恣生野草掩蓋的小道後,她在草間抬首看向遠處燈火未熄、爐煙裊吹的丹房,她閉上眼深吸了口氣,嗅到的,依舊是記憶中不變的丹藥味,而來到丹房前映人她眼簾的,也依舊是那具同樣執著的身影。
在丹爐前彎蹲著身子的燕吹笛,兩目炯炯凝視著丹爐裡的變化,在察覺她的存在後,抬起一手朝身後勾了勾。
「你終於捨得回來了?」每回踏出門去就沒半點消息,就算他派式神也別想探到她蛛絲馬跡半分,愛來就來,說走就走……哼,他這裡又不是她偶爾路過的客棧!
「主人。」踏進丹房內的彎月站在他的身後喚道。
一根青筋瞬間在他的額上浮起,「我說過別那樣叫我。」
「燕吹笛。」
頗粗的劍眉開始隱隱抖動,「除了這種硬邦邦的叫法外就沒別的嗎?」
「燕家小子。」
「不要用那張比我還年輕的臉叫我這種名!」愈聽悶火愈旺的他,索性握著拳轉過來朝她大吼。
天底下……最難伺候的男人,肯定非他莫屬。被他吼到已經不痛不癢的彎月,默然地瞧著這個跟女人說話,永遠也不能不發脾氣的男人,同時,也是她永遠也討好不了的主人。
「你臉上那是什麼玩意?」在燕吹笛習慣性地將她的臉蛋檢視過一回後,他的音調頓時變得有些咬牙切齒。
她摸摸頰上的新傷,「這個?」
「給我過來!」燕吹笛氣急敗壞地一把扯過她在將她拉至丹爐前時用力抬起她的臉。
遭人捏起下頷,臉龐在火光下被轉來轉去的彎月,實在是不知道她這回又是哪裡惹著他了,且依他表情的猙獰程度來看,目前他的火氣,似乎比丹爐裡的柴火還旺了點。
「又傷成這樣………」臉色鐵青的燕吹笛,直瞪著那道從眉骨直劃至她下頷的疤痕,實在是很想掐死她算了。「你知不知道女人的臉就是命啊?」不是這裡被人用術法劃上一刀,就是那裡又青青紫紫好幾塊,沒有一次……她從沒有一次是完完整整的回來!以她的身手,明明就可以打遍天下無敵手,可每回的結果卻都是這樣!這女人到底在外頭搞什麼鬼!
她冷眼瞧著他氣跳跳的模樣,「不知道。」
「別的女人是要臉不要命,你偏偏是要命不要臉!」他說著說著又扯大了嗓門,自袖中掏出一張黃符,粗手粗腳地將它貼上她的傷處,施法替她療傷。
「不用了。」根本不在乎什麼傷不傷的彎月,微偏過臉,懶得多此一舉。
「全身上下就只剩這麼一個可取之處了,再弄花它,你是想永遠賴著我不走啊?」
一肚子火氣的燕吹笛看了,更是用力地將她的臂膀扯過,並以一巴掌將黃符給貼上她的臉。
彎月將他的臭臉打量過一回後,不客氣地給他句實話。
「對你,我沒興趣。」這種男人,脾氣是屬騾子級的,彆扭是屬石頭級的,擱在眼前討人厭,跟在身邊嫌礙眼,擺得遠遠也不必懷念。
他不屑地哼了哼,「我對女人也沒興趣!」
她同意地點點頭,「原來你有斷袖之癖。」她早就懷疑很久了。
「我沒有!」生來就臉皮特厚的燕吹笛,登時難得地漲紅了一張臉,想也不想地就大聲駁斥。
她盯著他那沒什麼說服力的臉龐。
「是嗎?」難道沒有人告訴過他,每回他一說謊就會臉紅?
打死都不承認他有那種癖好的燕吹笛,直抱著頭甩來甩去朝她大嚷:「我沒有、我沒有、我沒有——」
「是,你沒有。」飽受魔音傳腦戕害的彎月,乾脆順遂他心意的出聲同意,免得他又會沒完沒了地與她爭辯下去。
花了太多力氣鬼吼鬼叫,氣喘吁吁的燕吹笛,在好不容易喘過氣後,用力瞪她一眼算是警告,彎月只好聳聳肩表示明白,他用力以鼻哼了口氣,自袖中掏出另一張黃符,走到一旁的小桌邊書上他新研究出來的破咒法,再將書了咒的黃符點燃,把灰燼盛在茶碗裡沖了點茶水。
「喏,喝了。」將她臉上那張治傷治得差不多的黃符撕下後,他將茶碗塞進她的手裡。
不作聲的彎月瞧了那碗漂浮著符灰的茶水一會,在他監視的目光下將它喝下腹。
「笑一個試試。」打她喝下後,兩眼就直盯著她打轉的燕吹笛,迫不及待地催促著她。
彎月僅是動也不動地看著他。
「我叫你試試。」他性急地再催,巴不能得快點見到成果。
「我試了。」她無奈地歎了口氣。
「你試了?」他的語氣在她失望的目光下逐漸變得僵硬。
「嗯。」
「難道連這也解不開?」他老兄像西北雨說變就變,當下氣岔地兩手捉著發在丹房裡蹦蹦跳跳,「沒道理呀!」虧他還有一半魔界的血統,他都已經這麼努力鑽研咒法了,為什麼天底下就是有這種他解不開的魔咒!
從不指望他能成功的彎月,將習以為常的失望壓下後,低垂著螓首,不語地看著丹爐內的火光,在地面上所形成的躍動光影。而燕吹笛在好不容易才接受了自己又失敗的事實後,不意看她一眼,馬上走至她的面前朝她伸出一掌。
她呆瞪著那只朝她勾來勾去,成功地勾走她注意力的掌心。
「叫你找的東西咧?」他大大刺刺地撇著嘴,「你不會是在外頭玩到全忘光了吧?」之所以會趕她出門去,目的可不只是叫她在外頭遊山玩水而已。
「在這。」恍然想起自己為何會回天問台的彎月,忙自袖中取出一隻繡袋,小心地自裡頭倒出費盡心思替他找來的珍貴藥材。
就等著這味藥的燕吹笛,兩眼迸出興奮的精光,「好極了!」
「等等。」眼看他就要將取來的藥材放進丹爐裡,如臨大敵的彎月忙不迭地出聲,「請先讓我出去再說。」
燕吹笛老大不痛快地瞪著她不斷往外撤的兩腳,「這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