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他一直站在外頭的彎月,推開窗,朝他輕喚。
「進來吧。」
獲邀入內的雷頤,不語地看向廊上那扇微敞的廂門,直在心底斟酌,是否該冒著被她察覺的風險入房?但一想到她自夢魘中驚醒的模樣,為她心憂的兩腳,在他回過神時,已朝她的廂房房門走去。門扇一合,關起了兩片各有心事的小天地,各據屋內一角的兩人,有默契地不啟口出聲,窗外鳴唱的夜蟲,與房內的無聲在他倆之間形成一種介於熱鬧與寧靜交叉點。
總覺得房內燈火不足以讓他看清的雷頤,在他倆皆保持著沉默時,走至備有燭台的小櫃前蹲下,自裡頭取出數盞燈座與燭,在這時,坐在桌畔的彎月出了聲。
「你可以不必守在外頭的。」
舉燭將房內所有的燈全部點燃的雷頤,邊燃起最後一盞燈的燈蕊時邊應著。
「怕你又做噩夢。」自從回來人間後,她無一日不做噩夢,他答應過她的,他會讓她在睜開眼時第一個看見的就是他。
心弦緊了又鬆、鬆了又緊的彎月,看著他在燈下移動的背影,想起了方纔她透過窗縫,瞧見他坐在窗外的廊上仰望的姿態,那是一種令她深感歉疚,又備感心安的守護姿態。
回來人間後,他們不曾提起在魔界發生過的種種,但她知道,他並沒有因此放棄尋找她的那些主人,每回他派出去的式神祇要一向他回報,他便會在白日裡失蹤,但在每夜夜深之前,他定會追上想要返回天問台的她,而後坐在她落腳的客棧房門外;看上一晚的星與月。
她多麼想告訴他,不要為她如此做,但那雙灰眸中的堅持,卻又不是她可動搖的,相反的,動搖的卻是她這顆因愛恨重生再也不能安分地待在她胸坎裡的心。
掌著一盞燈的雷頤,移步走至窗畔的長椅坐下,似乎並不想打擾她的歇息,可了無睡意的彎月,卻一徑地瞧著他。
「在想些什麼?」帶點溫柔,他的聲音款款滑過幽夜。
彎月深吸了口夜晚芬芳的空氣,試著回想起白日在他不在時,她所得知的那個消息。「碧落送來消息,要你別再四處行走,最好是找個地方躲起來。」
雷頤頗感興趣地揚高了墨眉,「為何?」
她不自覺地絞扭著十指,「她說,魔界因你而死傷慘重,現下整個魔界都團結起來要對付你。」魔與魔之間情分淡薄的魔界,這回可說是史無前例的團結,而他們會如此齊心。就只是為了他一人。
「是嗎?」他的眼眸問了閃,玩味地勾著一抹笑。
「你真在魔界殺了很多魔?」就她所知,他不像個會傷及無辜的人,可魔界在他們停留的短短數日間,死了不少魔類卻是個鐵錚錚的事實。
「我沒那等閒工夫。」他只找他名單上的目標。
她一愕,「那……」
「看樣子,似乎有人想嫁禍於我。」不過片刻即推論出來的雷頤,一臉不在乎地伸了個懶腰。
愁眉因此深鎖的彎月,心情卻無法似他這麼輕鬆。
「你不澄清?」先前聽碧落說神界已在追捕他了,現下又來了個魔界……
他淡淡反問:「有誰會信?」他本就不是個受歡迎的人,只要有人有心挑撥,他就算說破嘴皮子也沒用。
她想也不想,「我去替你說。」
雷頤怔了怔,不一會,俊臉上笑意堆滿面,開心得像挖到什麼寶似的。
「怎麼,擔心我?」他走至桌畔拉了張椅子與她面對面坐下,並順手移來一盞燈。
彎月很努力想要忽視他臉上的笑容,「你是因我去魔界的,因此我有責任。」
「除此之外呢?」他一手撐著面頰,並不想放過她。「沒別的了嗎?」自她得回愛恨後,也有一段日子了,雖說待他的態度是有些軟化,但表面上她總是一到若無其事的模樣、這讓他不禁要想,她是不是已經忘了怎麼愛與如何恨,或者,她是刻意想壓抑它。
她的目光,不知該如何自那雙灰眸裡逃躲。
可能是因近來他異樣的溫柔,又或許是因與他相處久了,被勾起的回憶也就愈來愈多,使得她很難不回過頭去看他,很難不去在乎他的一舉一動,她那顆不安定的心,總會在她卸下心防時,忍不住地想靠近他一點,可一旦靠近了,她又怕難以抽身自拔。「雷頤,別逼我。」 她不是浴火的鳳凰,死後仍可重生,在某些方面,她和凡人一樣,曾經失去過後,就很怕能再次擁有。
他微微苦笑,「不逼你,難不成就這樣讓你躲我躲下去嗎?」
不想面對這件事的彎月,在偏過臉起身欲走時,遭他握住一手,不放她離開的雷頤,仰首望著她那清婉典麗的容顏。
「愛恨並不困難,你以前也曾有過的。」當年的她,裙裾翩翩,髮絲翩翩,笑意宛若桃花………這些不是不能重來的。
「就是因為我曾有過因此我才格外明白,愛恨一旦提起,就很難放下。」彎月拉開他的手,轉身走向窗口,「我不是個懦夫,我只是想讓自己好過些。」
他站在她的身後問:「躲著我,就能好過嗎?」
是不能,在他再次深深介人她的生命中後,她就很難再變回那個對任何事物都視若無睹,什麼也不想要、什麼也不想求的彎月了。
站在窗邊看向外頭夜色的她沒有回答,遠處的燈海閃爍如夏夜流螢,朦朧的燭光令她想起申屠夢那張總令男人迷途忘返的臉龐,她還記得,那時他曾問她嫉妒嗎?當時她的不語不是否認,而是她不知該如何處理心頭那些來得太快、令她措手不及的七情六慾。
他以為當一個人久沉在水中,在終於能浮上岸時,所呼吸的第一口空氣,感覺是很甜美的嗎?不,那是種裂肺的痛,是種必須把緊窒的胸口重新放鬆的苦。
冰冷的體溫環抱住她,驀然自她身後欺上來的身軀與她緊密的貼合,她低首看著他緊環在她腰上的雙手,感覺他胸膛裡的那顆心,有力的節奏,正透過她薄薄的衣裳、她的背透抵至她的胸腔,一聲聲地向她催促。
沙啞的低吟徘徊在她的耳邊,「我不能再等下去了……」
「等什麼?」
「我想要一彎月亮。」雷頤將她扳過身來,只手抬起她的小臉。背著燭光的他,她有些看不清,但那雙灰眸的色澤,此刻看來很像月光,迷迷濛濛的,穿過天際的雲朵俯探下來,拉她人夢。
「愛我。」他以額抵著她的,渴望地央求,「試著愛我。」
求之不得的音調,靜夜中聽來格外教人不忍,彎月伸手撫上這張總會將她自噩夢中拉出來的臉龐,他微側著臉,吻過她的頰,她沒有拒絕,帶點涼意的唇遂來到她的唇上,輕輕點碰著她的唇,唇上久違了數千年的感覺,令她在心生懷念之外,有種想哭的衝動。
在她閉上雙眼時,雷頤細吻著她的眼皮。
「你已有了愛恨,別再告訴我你不能。」
*********************8
站在燕吹笛家門前的軒轅岳,一眨也不眨地看著眼前門板上叩門用的銅環,每回在他的指尖即將碰觸到銅環之時,總又會無法克制地收回來,如此反覆下來,這等舉動,他不知自己已重複了多少次。
見他一面,有這麼難嗎?軒轅岳無聲地自問。
是有點難。
至於他為何會出現在此地,起因是一個人。
他記得,那日晴空找上他時,是這麼對他說的。
「神界打算派出鬱壘、藏冬與聖棋三大高手對付雷頤。」
原本打算赴西域修法的軒轅岳,在半途遭人攔下後,拎著行囊,百思不解地站在城外一望無邊的草原上。
「據我所知,他們已脫離神界。」無端端的,神界為何要派出那三神對付雷頤?
晴空點了點頭,「是如此沒錯,但這回事關神界,他們這三位天上神。或許會看在神界的分上出手幫忙。」
「我不懂。」不明來龍去脈的軒轅岳,還是沒個頭緒。
「佛界與鬼界那邊,我可設法,神界這方面,倘若他們三神不插手,盡我全力,應能擋住一兩口。」準備主動下去趟渾水的晴空,還是為雷頤的未來感到不樂觀。「只是……」
「只是什麼?」
「魔界與妖界也插手了。」不希望其他兩界插手的晴空歎了口氣,「五界若是聯手,就算雷頤乃神之器,他也沒有勝算的。」
軒轅岳再也忍不住一探究竟的渴望。
「雷頤到底做了什麼?」驚動三界不說,還波及了魔妖兩界,如此勞師動眾,總有個原因吧?
「即使他不做任何事,三界也不會容許他存在。」晴空苦澀地笑,「因為,他是柄足以毀滅三界的神之器,所以這數千年來他才會一直被封鎮在劍中。」
這才知道自己放出什麼來的軒轅岳,錯愕地張大了眼,一時之間,不知自己該有何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