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雲像是個流連於夢境中的人,仍依戀在美夢中不願醒來,但沒想到,最害怕的一件事還是來臨了。
暮靄把師尊們的心情轉述給她瞭解,「恆山的盟主大會就要開始了,師父急著要你回去,大家都把希望放在你的身上,盟主大會你絕對不能夠缺席。」要是今年她不接下武林帖競爭盟主之位,而臥北門的人卻能夠派出北堂傲,那他們師門該怎麼辦?放眼恆山,也只有她才能與北堂傲為敵,平分秋色。
又是這樣,次次都是為了這無聊的理由,朝雲聽了就打心底的排斥。
從小,每個人都說她不負眾望,最有希望將師門發揚光大。其實,她並不願爭什麼恆山盟主之位,也沒有什麼在江湖揚名立萬的壯大志向,更沒有奪野逐峰之心,事實上,她的生活一直都是很被動的,一直,都是被北堂傲所牽扯著的,若是沒有北堂傲的存在,她的生命就像是失去了方向,而她將會不知該何去何從。
沒有北堂傲的恆山,值得她回去嗎?那種孤寂的世界,在她過慣了這邊熱鬧的生活後,她還能再待得下去嗎?
「師姐?」見她一味地在沉思,暮靄把握著不多的時間忙拉她回神。
朝雲下了很大的決心,「我不能跟你回去。」
「為什麼?」暮靄還以為是這裡的山匪對她做了什麼,以控制著她不讓她回去。
她平靜地道:「因為我已經武功盡失,就算我回去了,也只是個會拖累師門的人。」
如果是在前一陣子,這些話她絕對說不出。她那高傲不願服輸的自尊不允許,可是現在,她才知道其實要放下身段,也並不困難。
暮靄情急得快跳腳,「怎麼會這樣?」
「靳旋璣用卸武式廢了我的武功。」她淡淡地再道出實情,就見暮靄的眼中流露出同情的神色。
「不……不要緊的,師父他們一定會有法子的……」她六神無主地想著法子,「我們去找師父他們來幫你,他們一定有辦法解靳旋璣的璇璣劍法。」
朝雲朝她緩緩搖首,「即使能解,我還是不能走。」
早熟的暮靄,察覺她眸子裡那絲絲洩漏的情意。
「你在這……」她猶豫地看著朝雲,「有捨不下的人嗎?」
看著暮靄童稚純真的眼眸,朝雲彷彿看到了年輕時還對人們有著熱情懂得體貼人心的自己,她不知該怎麼告訴這個一無所知的女孩,她心底最深的依戀就在這兒,她也不知該怎麼告訴她,那些關於芳心暗許的情事。
她一直都不喜歡說話,只以行動來表示,雖然自小就和師兄弟妹們生長在一起,可是彼此都很生疏,而那些人對她的瞭解,猶不及北堂傲的一半,若是北堂傲沒有出現,她恐怕也不會明白自己的那顆心,是空曠得那麼淒涼,沒有任何可以讓她留戀不捨的東西、沒有可以眷顧的人事,就只有一個北堂傲,才能讓她有這種感覺。
不知在何時,師們平空加諸在她身上的仇恨,逐漸在她追逐的歲月中變了質,她離師門的人愈來愈遠,離北堂傲愈來愈近,漸漸的,她再也不知該怎麼啟口,只能把一切都壓抑在心底,不時的欺騙著自己,她並沒有那麼在乎他。
但她並不願再自欺下去。
「我是有一個捨不下的人。」朝雲拍著她的臉蛋向她承認,「他是我的明月,而我,是追逐著他的星子,我不想離開他。」
她似懂非懂,「你的明月?」
「是的。」在月兒的旁邊,總有一顆跟隨的星子,無論四季,它們都兩兩不分離,她只是追逐在月兒身畔的一顆星,是北堂傲口中所說的一抹影子。
「他是誰?」暮靄的眼中流露出滿滿的好奇,很想知道到底是誰有那麼大的本事,可以滲進這個宛如冰霜的師姐心裡。
她微笑地揚起嘴角,「一個愛恨僅有一線之隔的人。」
「你要為了他拋棄你的一切嗎?」聽到恨這一字,暮靄或多或少也明白了那個讓她心動的人,於是問得很直接,只想知道那個人在她心中佔有多大的地位。
「我能拋棄些什麼?」她不是什麼都沒有嗎?她又能夠失去些什麼?
「你辛勤練成的功夫、栽培你的師門、你答應過師父他們的誓言。」暮靄一一列出來,「你不怕……有人說你背叛師門,為情忘恩背義?流言是很可怕的。」
朝雲怔了怔,「我也不知道……」她沒考慮過那麼多,只是很自私的以自我為中心地思考著。
「跟我回去吧,在一切都還來得及前。」暮靄朝她伸出手,誠切的要她想遠一點,「你也知道師父他們是容不得背叛的,你也不希望往後都無法在恆山立足吧?
她不斷地搖首,猶如一個迷途志返的人,不知該怎麼回頭。她不能再漠視她在師門時的不快樂,在她像朵可以隨著心念四處飄移的浮雲徜徉在天際過後,要她再回到那恍如一灘死水的生活裡,她便覺得自己遲早會因此而枯萎,她會慢慢的窒息,只因為她曾擁有過她真正想要的日子。
「師姐……」難得見她的表情如此憂傷,暮靄也有些動搖了。
「不要再來找我。」朝雲直把梗在喉間的淚水壓下去,強迫自己去取捨,「倘若我想回師門的話,我會自己回去向師父他們請罪。」
「可是……」
她伸手輕推,「走吧,別讓他們發現你。」
「好。」暮靄殷殷的要她保證,「但無論你將會怎麼做、做些什麼,你一定要考慮清楚,不要作出會讓你後悔的決定。」
朝雲無意識地點著頭,在她離去時,心頭還是盤旋著她的這番話。
該怎麼做才不會後悔呢?或許這項人生課題,誰也沒有辦法給她一個正確的解答。
馬房一道幽微的響聲拉回了朝雲的思緒,她趕忙抹去幾欲出眶的淚,讓自己又變回那個堅強的朝雲。
一直都處在馬房暗處裡的北堂傲,必須鼓足了全身的力氣才有辦法壓抑下此時他胸口這份激越的情愫,因她方纔的那一番話,為她淪陷至更深處。
她說,他是她的月,她捨不下。
北堂傲筆直地朝她走來,瞅著她的容顏,好像在查看什麼似的,眼神很複雜。
「記憶中,我不曾見過你的淚。」他抬起她的面頰,以指撫著她益出眼角的淚,「告訴我,在往後的日子裡,你會為我落淚嗎?」
朝雲的心泛過一陣顫抖,他總是這樣,每次都能看見她最微細之處,看見她最想掩飾的憂傷,也因此,她才走不出他的手心。
她還記得他曾經在她耳邊問過,在她的心底,她將他藏在哪個地方?其實她並沒有將他藏在哪個地方,她只是全面的被他佔據而已。
「我不知道。」朝雲伸出雙手擁抱他的胸膛,很肯定的告訴他,「但我知道,我不要你離開我。」不管她是不是一廂情願,即使短暫也好,她只想把握現在。
有些事,不能重複一遍;有些人,一生只遇一回。
放在他身上的目光已經收不回來了,那麼,又何妨錯到底?自與他相遇之後,她所有追逐他的足跡都在她腦中化成了記憶,成了她黯淡無光的生命中,唯一的光彩、唯一的歡愉,也許在當所有的年月都褪去後,在她的心中仍會迴旋著,當初因他而輕快躍起的旋律。
北堂傲像是要將她揉入體內的擁抱,比往常還來得有力,像奮力想要告訴她什麼似的,可是他並沒有開口,只是無言的將她擁緊,讓她去作決定。
朝雲輕輕推開他,退離他的懷抱,旋身離開馬房走入山寨裡,而北堂傲靜立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看著她裙據邊漾出朵朵細浪,彷彿在他的心坎上拍擊出滔滔浪花。
※ ※ ※
就在馬房外的不遠處,一群等待著消息的男人們,皆在秣草堆後蹲低了身子,眾人一心地合上嘴不發出一點聲音,以免被猶在馬房裡的北堂傲給發現。
負責偷窺和探聽消息的曲沃,在朝雲離開馬房回到山寨裡時,趕緊偷偷摸摸地趕過來。
「那個暮靄走了嗎?」曲沃才奔來他們這還沒喘完氣,等得很心急的西門烈便拉著他問。
他抹著額上的汗,「走了……」真奇怪,為什麼每次派去做這種馬前卒的人總是他?
西門烈又興奮地搓著雙手問:「那她可有積極的叫韓姑娘回去?」希望他特地找來的這個幫手,能派上一點用場,不負他大老遠的跑去報訊。
「有。」曲沃一五一十地轉達,「她還要韓姑娘好好考慮清楚,就連師門的威脅也都搬出來了。」
「很好。」西門烈聽了兩掌一拍,笑得很志得意滿。
但開心的就只有西門烈一人而已,其他蹲在這裡參與計劃的人都狐疑,也不知他葫蘆裡賣的究竟是什麼藥。
他咧笑著嘴,「聽我的準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