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眼眸裡,她就靜映在其中,她清晰地看見了一身血汗交織的自己,而那些她 刻意隱藏的心事,也被映照得再也無處躲藏。
逃躲在歲月中的真相,此刻一一在她的面前飛掀開來,揭開了她刻意掩蔽的布幕後 ,她看見了活在亂倫陰影底下,苦苦壓抑了多年的自己;她看見,那個為了斷絕道德枷 鎖,強行將她封閉起來的自己;同樣地,她也看見了,那個從沒有自鐵勒心房上走開過 的自己。
望著鐵勒的面龐,至今她才明白,自他離開後,她一直欺騙著自己不曾想念,原來 ,想念是這般蝕心刻骨,是道耗盡了青春也解不開的鎖,而在鎖上了心房與戀慕作別後 ,到了底,她還是又回到了原點。
「為什麼……」她淒瞇著眼哽咽難當,淚水無法自抑地滔滔傾流。「為什麼你是我 的哥哥?」
這些年來,她無一日不希望,在他們身上沒有流著相同的血液,更沒有那吞蝕人心 的束縛,她只是想要一份愛而已,為何蒼天要這般為難她?
鐵勒深深倒吸口氣,喉際強烈地哽澀,胸口像遭烙了燒紅的鐵塊似的,焦炙之間, 血液汩汩匯流驟聚,猛力拍擊地呼喚著,要覓出口,逼使他必須動用所有的力氣,才能 壓下那句已到了口的話。
「我只是想……一起廝守……」無法訴盡的心酸讓她的聲音有些模糊,她虛弱地閉 上眼,顆顆斷了線的淚珠紛紛滑過她的小臉。
「我們重來過。」他顫動地俯在她身上將她抱緊,「把那些都忘了,我們重新來過 ……」
「王爺,前線戰況有變!」收到消息後就急忙闖進來的佐將軍一把掀開帳簾,而攔 人不力的冷天色,則是滿臉歉疚地跟在後頭。
埋首在戀姬髮際裡的鐵勒沒有響應,兀自擁緊了她不肯鬆手。
「王爺!」一刻也不能等的佐將軍急得跳腳。
「王爺,公主昏過去了。」軍醫彎身在他的身旁進言,花了好大的工夫才小心地將 他給拉開。
「王爺,你最好是還是聽一下。」在佐將軍的催促下,冷天色只好跟著幫腔。
「說。」鐵勒站起身走至一旁,兩手擦著腰努力地換氣調勻氣息。
「孟戈帶了一支潛藏在國境的伏兵埋伏在我軍後頭,可能是打算在截斷我軍糧草的 供輸後,再與前方直朝我軍而來的孟圖夾殺我軍中軍!」
他眼中閃過一絲冷芒,「帶兩連快刀營的人馬去斷了後頭的敵軍,記住,在所不惜 !」不管花多大代價,鐵騎大軍絕不能少了撐持整支大軍的糧草。
佐將軍思索著他所說的「在所不惜」這四宇後,有些疑惑地抬首。
「將敵軍全都……剿滅嗎?」之前他不是為保留大軍軍力,不要他們拚盡全力的向 北武國動手?
他決絕地吐出一句:「一個也別留。」
「前頭的孟圖呢?」總下能只顧後下顧前吧?
「由我自己來。」從一開始,孟圖就是他相中的獵物,要擒孟圖,他可不願別人插 手。
「遵命。」得令後的佐將軍如獲特赦,推開身旁的冷天色急忙地跑出去。
鐵勒抹抹臉,覺得體內的每一處都在鼓噪著,讓不斷壓抑的他無一處不難受,他知 道,再不離開這裡,他就快不能呼吸了。
「天色,你留下來鞏固大營,後頭的敵軍一解決後,就命後備兵團護糧來此。」仔 細地考慮了戰況後,他決定按照他事先想好的計畫行事,戰事至此,他斷不能因個人私 欲而放棄全軍。
冷天色緊鎖著眉心,「你要在這時離開十公主?」他放得下?最擔心的人不就是他 嗎?
「看好她。」他慎重地叮囑,再多看了戀姬一眼後,逼自己收回戀戀的眼神轉過身 。
「王爺……」
他嘶啞地低喃,「我……不能留下來。」再多留一刻,再多心碎一分,他會發狂的 。
冷天色頓了半晌,而後知解地朝他頷首。
「我明白了。」讓他出去也好,或許能讓他發洩一下。
候在帳外的離蕭,在鐵勒率眾將軍出帳時大驚失色,也大抵知道了他想做什麼,但 萬萬沒想到他竟會棄戀姬不顧。
他邊問邊追在鐵勒的身旁:「王爺,你不陪在公主身邊?」
「戀姬若是有半分差池……」鐵勒霎然止住腳步,側首以肅殺的眼眸刺向他,「臥 桑就別怪我反目相向!」
他眼中的恨意,令離蕭不禁大大地打了個寒顫。
遍身不能動彈的他,只能這麼眼睜睜的,看著鐵勒大步地走向外頭,與那些已在佐 將軍號令下召齊的屬下會合後,立即翻身上馬,在捲起的雪花,以及身後重兵的交錯掩 映下失去了蹤影。
風雪依舊無情地吹襲而來,馬不停蹄地趕赴戰場的鐵勒咬牙力抗嚴寒,帶軍來到被 火光染映得有如白晝的前線戰場後,他舉高一手,召來隨同的將軍們傳達戰略。
短暫地讓大軍稍事喘息後,鐵勒用力一夾馬腹,率先拔劍為受陷於天險與地勢而陷 入苦戰的鐵騎中軍突圍,跟在他身後的援軍,也一擁上前衝向火光處處的戰場。
震天呼嘯的殺敵聲,像首淒厲的哀歌,在黑夜的雪地裡迴盪了一遍又一遍,轉眼間 ,廝殺已展開,火光將每個人照得滿面通紅,冥冥夜色被逐至不知處,手起劍落間,人 人是為求生求勝,沒有人憶得起黑夜外的昨日,也沒有人想起未知的將來,當下,只在 劍中。
浴血奮戰的鐵勒一劍重重地劈下,數滴溫熱的血液,飛濺上他被霜雪凝凍的面龐, 當圍繞在他四周的敵兵已盡歿時,正欲另尋他敵的他,匆地轉首看向遠處黑暗的南方, 在尖銳刺耳的金戎聲中,隱隱約約地,他彷彿再次聽見了,戀姬所吹奏的悠揚笛音。
第三章
百川綠柳映碧痕,十里東風喚花魂。
春日的暖陽,勻勻灑落在京兆皇城城道上,坐在太子皇輿裡的鐵勒,聆聽著車輿在 石鋪城道上轉輾的穩定節律,心神也恍恍地跟著節拍走。窗外的日光的粼粼光束,透過 車簾絲絲篩落了進來,他一手揭開車簾,迎面撲來的東風,將整座皇城奼紫嫣紅的春意 帶至他面前,陣陣百花清鮮的香氣,像張初織好的香網將他攏住。
「大哥。」鐵勒低聲地喚,伸手輕推著側首睡靠在他肩上的臥桑。
方結束登上太子後首次的西巡與南巡行程的臥桑,自南巡結束後,就一路風塵僕僕 地奉旨趕回京,當鐵勒在京外的南向水域接駕後,臥桑一手將他拉上皇輿,並吩咐離蕭 將皇輿掉頭,不先返回翠微宮覆旨,反而是到另一個地方先去辦件家事,可是,或許是 由於一路上太過舟車勞頓,臥桑才上皇輿不久就陷入熟睡。
「我睡著了?」睡迷糊的臥桑睜開眼,話裡帶著濃濃的鼻音。
「有一會。」坐在太子的皇輿裡,身為陪客的鐵勒不但渾身不自在,更不習慣素來 與眾皇弟沒什麼交集的臥桑,累垮地睡在他的肩頭上。
臥桑睏倦地揉著眼,「到了嗎?」
「還沒。你看來很累,要不要先回太極宮歇著,明日再來?」鐵勒直視著他眼底下 的黑影,有些同情在入主太極宮後就一直忙個不停的他。
「不了。」臥桑瞇著眼大大地伸了個懶腰,「我已經很久沒去探視小妹了,再不去 看她,要是母后知道了,她一定又不會讓我的耳根子安寧。」
「皇后娘娘還不讓她回鳳藻宮嗎?」幾年前,皇后娘娘就把戀姬托給自家妹子嘯月 夫人教養,都好些年了,怎還不把她接回宮裡?
「聽離蕭說,這陣子為了後宮的一些紛爭,母后忙得分身無暇,所以小妹可能還得 在嘯月夫人那兒再住上一段時日。」臥桑愈想愈感慨,「她不回宮也好,接下來我大概 也會忙得沒空陪她。」同住在一座宮簷下,他居然還得把妹子托給別人照料,他們每個 人怎無時不刻不都在忙?
「大哥,南蠻的情況如何?」聽他話裡的意思,鐵勒不得不推測在這次的南巡中, 臥桑又和上回西巡一樣找到了一堆麻煩。
他沉思地撫著下頷,「南夷和西蠻兩大族不安分得很,我看再過幾年,他們就會造 反圖謀以脫離天朝的掌控,也許,我該開始考慮找人下去鎮壓住南方了。」
鐵勒的雙眸煥然一亮,「你屬意誰去?」
「不急。」他胸有成足地勾勾嘴角,「依我估計,南夷和西蠻真要成氣候,也還要 個三年五載,我只要在這些年間慢慢挑出人選就成了。」
鐵勒馬上又把目標轉向,「那西戎呢?你可有人選了?」
臥桑三兩下就看穿他的意圖,「把你留在京裡,你待不住?」難得才把他調回京一 陣子,都還沒靜下來多久,他又想往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