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只要是我想要的,就不被允許得到?」他喃喃茫問。
「你想要什麼?」頭一回聽到他有想要的東西,臥桑趕忙豎耳聆聽。
「戀姬。」
他為難地皺著眉,「許別的心願吧,不管你要的是什麼,為兄的定會為你做到。」
他知道,鐵勒得到的太少了,他也一心想要彌補這個缺憾,只是鐵勒從不開口,他 也無從知道鐵勒想要的是什麼。
鐵勒冷冷地笑了,「無論我許下什麼心願,你這個太子永遠也給不起。」與自己相 較起來,臥桑更像具人偶,雖有高高在上的榮銜加諸在他的頭頂上,可是實際上,他只 是個受政局擺弄的傀儡,父皇手中一顆……最重要的棋,在這身份下,他能給什麼?他 貧瘠得就連愛也給不起!
晚風襲來,冥色漸近漸深,籠罩在鐵勒面龐上的暗影,讓臥桑看不清,可是自他方 才極度低寒的聲調中,臥桑隱約地聽見了他不為人知的悲傷。
「你是不是……恨我奪走了父皇所有的愛?」臥桑澡吸口氣,把暗藏在他們這兩個 年紀最相近的皇子之間,可是他們誰都下輕易戳破的問題提出。
「告訴我。」鐵勒的眸底蓄滿求之不得的淒苦。「在父皇眼中,我是什麼?父皇的 心底,可有我的存在?」
一直以來,父皇的雙眼就看不見他,七歲被送至北狄,無親可依、無故可攀的他, 在那麼刻苦的環境下,無論是被父皇的手下大將們怎麼惡意虐待,或是把他當牛馬不當 皇子般地使喚,他都不怨下恨,只是期望著有朝一日學藝大成後,父皇能好好看他一眼 ,或是伸手拍著他的頭告訴他,他做得很好。
但,歲歲年年下來,父皇從未去探視過遠在京兆外的他,也沒給過他隻字詞組,有 的,就只是一再將他遠調或送至沙場的聖諭,這讓他不再求為人子只求為人臣,退一步 的希望能在沙場上闖蕩出一番事業,好讓父皇對他另眼相看。可他再努力、再怎麼鞭策 自己揚威沙場,或是去證明他的身份雖不及臥桑這名太子尊貴,他的才能卻不亞於臥桑 一分一毫,父皇也不會把關愛分給他一點,即使如今他已站至足以動搖朝野的高處,早 就能與臥桑分庭亢禮了,但他想得到的,始終就是得不到!
父皇所珍視的皇子有身為太子的臥桑、有最疼愛的懷熾,也有其它的兄弟,可就獨 獨沒有他,付出了這麼多卻什麼也得不到,他做錯了什麼?不愛他不要緊,刻意冷落貶 抑,這些他也可以忍,只要他的身邊有戀姬,只要有戀姬全心全意地倚靠著、陪伴著他 ,他可以不在乎,他也可以撤去自小他加諸在父皇、母后身上的期盼,只把愛全心放在 戀姬身上,因為這些年來,他就只有戀姬這個知心人而已,他不能沒有她的。
然而父皇卻將戀姬許給了他人。
就算他與戀姬是兄妹,那又如何?所謂的是與非,下過出自於人心罷了,只要太多 人說是,那麼他的行徑就成了非,若是要論道德,那麼父皇多年來奪臣妻、占宮女、後 宮嬪妃無數,這又該怎麼算清?他都不願看清這世界了,為什麼父皇要在戀姬身上看得 這麼清楚?
他相信,狡猾如狐的父皇,不可能不知曉他對戀姬懷有什麼情愫,也必定早有耳語 傳至父皇的耳中去了,否則,賜婚的聖諭不會下得那麼快。賜婚?說穿了,這不過又是 父皇在成全戀姬時,順道打擊他的一貫手法而已!他太累了,原本就近乎於無的父子情 誼再也禁不起父皇這麼做,他不想繼續做個渴望父愛而逆來順受的皇二子!
「老二……」知道他吃了多少苦和受盡委屈的臥桑,才想安慰他幾句,他卻絕然地 轉過身。
「天色,送客!」已然下定決心的鐵勒,不猶豫地揚聲將他驅逐,「請回吧,太子 殿下。」
「鐵勒?」因他刻意的稱呼,臥桑敏銳地察覺了他的不對勁。
他匆地回過眸來,唇邊扯出一抹淡涼的淺笑,「我會讓你有機會彌過的。」
在他森栗的眼神中,臥桑發覺到,某一部分的他,似乎已經徹底走遠,始終壓抑在 心頭深處的另一個鐵勒,正掙脫了他多年來的自已所銬上的枷鎖,一步步自暗處走出來 。
春末的夜晚,自窗外吹入的夜風沁涼人脾,臥桑覺得有點冷,心頭的寒意也源源不 竭地湧上,他怕,自今夜以後,他將再也束縛不了,也保護不了鐵勒。
***
星河盡墨,一輪妖嬈的紅月,在翻騰的層疊雲浪中掙扎覓隙而出。
最後一陣告別春日的東風吹得很急,橫掃過鳳藻宮的宮簷,發出一波接一波的潑刺 嘯鳴,此時已過子時的宮苑,寂靜得只剩風息,靜站在通往內殿殿門前執掌宮燈照明的 守宮人,滿心的睡意匆地散去,豎起了雙耳留心突來的動靜。
風勢好像增急了些,在那一瞬間,數名站在他處的守宮人手上的宮燈全數皆滅,俄 頃間,殿廊伸手不見五指,而殿廊上的音韻,也不再只有風的節奏,隱隱約約地,似是 滲入了一些急急前來的輕巧步音。
「誰!」察覺異樣的守宮人,毫不猶豫地舉高手中的宮燈,朝黑暗中移動的數條黑 影大喝。
疾如風魅附身的黑影,瞬間朝他直襲而來,守宮人駭然地倒退了幾步,猶下及呼喊 ,手中的宮燈已照清了自他身畔經過者的臉龐。
在因風亂舞的燈焰映照下,鐵勒忽明匆暗的面容,看來像是黑暗中一張不帶表情的 鬼面。
「刺……刺王?」嚇得魂魄不全的守宮人,手中的宮燈脫手墜地,火焰奄熄在地面 上的那一刻,他也遭人自身後迅速掩住口鼻再發不出聲。
冷天色擺平了守宮人後,神不知鬼不覺地潛進鳳藻宮的鐵勒,朝身後揚起一手再握 拳,隨他而來的人影們紛紛止步,而後飛快地分頭去解決宮內其它的守衛,好為待會他 們出宮時鋪路。
鐵勒伸手推開通往內殿的殿門,無聲地步入內殿後,沿途上的守宮人與侍女們,一 一被開路的冷天色撂倒,直至來到戀姬的寢殿前,冷天色停止了腳步,站在門外全心為 鐵勒把風,鐵勒則輕巧地掩上門扉。
因婚期將至,近來總是多夢的戀姬睡得下是很好。
恍惚的夢境中,她才在夢境的這一端捉住鐵勒的衣角,在另一頭,她又看見了龐雲 癡心快樂的模樣,猶豫了半晌後,她舍下龐雲的笑臉,朝雙眼蓄滿痛苦的鐵勒走去,伸 出手想撫平鐵勒眼眉間被棄的寂寞,他卻轉過頭不讓她碰觸,她心急地想開口解釋,卻 發現自己發不出聲……被風吹起的紗簾幽幽拂過她的面頰,些微的冷意將她拖出夢海, 她睡意惺忪地睜開眼睫,發覺殿內燭火已遭人熄去,僅剩些冥冥微光,一道人影正站在 床畔俯視著她。
纏綿的夢境瞬間已遠,她受驚地抽口氣,僵著身子下敢妄動,但在窗外的紅月破雲 而出時,絲縷光影讓眼前男子的臉龐明亮了起來,也逐走了她的恐懼。
「你……」她當下再清醒不過,難以相信地望著俯身在她面前的鐵勒。
不語的鐵勒,在凝視了她許久後,朝她伸出一掌。
戀姬有些明白地看著他動也不動的手勢。
跟他走?他犯險夜半闖進鳳藻宮裡,就是要她跟他走?他是怎麼了,怎會做出這種 事來?萬一這事被他人知情了怎麼辦?
因時間緊促,不能再等下去的鐵勒朝她勾了勾修長的五指。
為他心驚膽跳的戀姬直向他搖首,「你怎可以……」
見她拒絕了他伸出去的手後,鐵勒並沒有把她接下來的話聽進耳裡,臉色一沉,拉 來了她擺放在旁的外衣將她裹上後,不由分說地將她抱至懷中。
「二哥,住手……」在被他抱下榻,並開始往外頭移動時,戀姬忙以掌推抵著他的 胸口,想要下地。
鐵勒匆地頓住腳步,低首看著在他懷中亟欲逃開的她。
她不解地抬首,「二哥?」
他緩緩挪動緊抱著她的右掌,在滑至她的胸前後輕輕一點,她頓時失去了意識睡倒 在他懷裡。
冷天色驟然打開門扉,神色緊張地自外頭跑進來,忙不迭地向他附耳稟報。
「王爺,太子親衛在宮內。」都怪在進來時沒發現那票人的存在,現下被他們發覺 了,這下要怎麼出宮?
鐵勒漾出絲絲冷笑,「硬闖。」他當然知道臥桑今夜不在太極宮內,他就是特意挑 臥桑在鳳藻宮時才來。
「知道了。」雖然冷天色不怎麼想與臥桑的手下打起來,不過眼前為了要盡快出宮 ,也沒辦法了。
抱著戀姬大步步出殿外,鐵勒兩腳才步出外殿,與其它人會合準備離宮時,夜半被 離蕭擾起的臥桑,也已帶人匆匆趕至,但鐵勒視而不見地一徑疾走,讓想來攔人的臥桑 根本就沒機會和他說上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