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來沒把舒河的背影看得像此刻這麼清楚。
每看他往前走一步,她就覺得他腳下的路途,很可能將會是她未來也會步上的旅程 ,可是看他走得那麼緩慢辛苦,哽澀的低喃也還徘徊在她的耳際,她的心便涼了半截, 更沒有勇氣像他這般無畏。
「十公主?」
戀姬猛然回神,發現她一直在等的大忙人終於擺脫公務來赴約了。
「太子今日很忙?」瞧他額上附著汗珠,還氣喘吁吁地,想必是急急忙忙趕來的。
「也不是,是皇后娘娘有事找我。」龐雲彎下身子緩緩靠近她,神秘的眼裡藏著笑 。
「母后?」她頓時有些不安,「你們談了些什麼?」不知怎地,她有著自作孽的害 怕,舒河給的叮嚀也依依在她耳畔迴響。
「婚事。」純然愉悅的笑容出現在龐雲臉上,「娘娘願促成這段良緣。」
她眨著水眸,一時沒聽懂,「良緣?」
「嫁我吧。」龐雲執起她的柔荑,語氣真切地向她低喃。
戀姬靜望著他誠摯的俊容。嫁他?她沒想過這麼遠,她只是,逃到他身邊來而已。
「我不愛你。」她不想說謊,也覺得說了只是毫無意義。
龐雲有些受傷,飛快地扯開嘴角笑了笑藉以掩飾。
「我知道。」她一直就是這麼冷淡,就連個笑容也不曾給過他,待在她的身旁,他 能察覺到,她只有人在這,她的心卻在不知名的遠方。
捕捉到他的失落,戀姬想開口對他說些什麼好安慰他,但未及出聲,龐雲已比她快 了一步。
「給我時間,有一天,你會愛上我的。」他相信,只要給他機會,總有天她會傾心 於他,他定能讓她忘了在她心上另佔有一席之地的那個人。
「哪一天?」她也很想知道,究竟要到何時,她才會將鐵勒逐出心房外。
「我不知道,但我會等。」他信誓旦旦。
又是一個說要等待她的男人,在脫口說出這句話時,他們可有想過等待的期限在哪 裡?這會不會只是一時的興起,或是為了加強讓他人信服的語氣而已?他們會不會等著 等著,在苦等不至時,就忘了說所過的諾言?鐵勒他,會不會真的等她?
她很想去證明鐵勒的話是否屬實,更想知道他的底線在哪裡,可是她不能試探他, 他是個不能逗不能試的人,因為那就像是玩火一樣,她若是試了,那麼總有天她會燒傷 是林間的飛鳥們偷窺了她的心虛嗎?她匆地覺得在這片園子裡有著另一道視線正看著她 ,她不動聲色地在園子裡尋找,半晌,暗暗地將拳心握緊。
思人人至,在蔥鬱的翠林間,那道銳利的視線來源,是鐵勒,凝望著她的那雙眼眸 ,是獵人的眼,那眸中表露無遺,企圖將她捕獲的意圖,令她不禁打了個大大的寒顫。
再不逃,就沒機會了,他是勢在必得的,而她這個被盯緊的獵物,再不快點拔腿奔 逃,就將被他手到擒來,而往後,她將會過著不斷問著自己該愛與不該愛的日子,任由 道德與他將她日覆一日地鞭笞。
她將目光轉回龐雲那張期待的臉龐上。
答應他吧,答應他,反正她已是動彈不得了,何不就拉住這條求生的線繩?或許這 對龐雲並不公平,可是她可以花了那麼長的時間愛上鐵勒,她為何不能也給龐雲時間讓 她愛上他?鐵勒有柔情,龐雲也有,重要的是,龐雲的愛是被允許的,在他的身上,他 不會有枷鎖也不會為她帶來愧疚,只要她咬牙橫心一搏,那麼一切是非就將罡風盡靖, 再不會有這些絲絲擾擾的風月情愫,再不會有想壓抑又想得到的貪念,鐵勒他,原本就 不是她所能要的。
「好。」不顧舒河的警告,她一口氣答應下來。
「什麼?」龐雲錯愕地張大眼。
「我答應你。」戀姬定定地重複,在說時,像把心割裂般地疼痛,即使一切只為負 氣、只為求解脫,但若不如此,無論是她或是鐵勒,都將永無寧日。
「你……真的願嫁我?」轟然狂喜的他簡直不敢置信,作夢也沒想到她竟肯親口答 允。
「你若不願,現在反悔還來得及。」兩眼刻意轉至鐵勒那個方向後,她顯得面無表 情。
「我立刻去把這事告訴皇后!」
「龐雲。」她叫住他,下讓自己有機會反悔,「我希望婚事愈快愈好。」
知道她是刻意說給他聽的鐵勒,在龐雲兩腳一走,便迫不及待地衝至她的面前。
「你愛他?」他緊握住她的兩肩,指控地凝視著她,企圖證明這只是她的謊言。
鐵勒混合著痛苦與憤怒的眼眸,似銳刺般,一下又一下地刺痛著她的心,緊窒的胸 腔讓她幾乎就快窒息了。
「回答我。」感覺她的掙動,鐵勒牢牢地將她抱在胸前,騰出一手支起她的下頷不 讓她迴避。
「我會愛他——」
話語還懸凝在口中,鐵勒驀然覆下的面容卻截斷了她的氣息,在他的唇沾上她的唇 瓣那一刻,戀姬奮力推開他,狠狠地在他頰上打了他一記,踉踉蹌蹌地退離他數步之遙 ,防衛性地瞅著他喘氣。
鐵勒震驚地看著她,彷彿被打散的,是一場已經成形卻還未來得及實現的夢境,經 過風兒一吹後,已在他們面前消蝕散盡。
「不能的,這是不對的……」戀姬不斷地搖首,頻頻往後退,握著猶麻燙髮疼的掌 心,她極力想忍住喉間氾濫的哽咽。
「我不在乎。」炯摯的黑眸像兩團灼灼的暗火,焚蔓著他的身心,也蔓延至她那一 端。
「可是我在乎。」那是背德、是亂倫,他可知別人會怎麼看他們、怎麼耳語?他辛 苦建立的北狄大業可能將因此付諸東流,他好不容易才能得到些什麼,她萬不能任由他 自毀前程。
「戀姬……」
她一字一句地道:「我們是兄妹。」她已經習於將這句話說出口了,這句話像個詛 咒,但也唯有這句話,她才能提醒自己千萬不能在這時軟弱。
鐵勒微瞇著黑眸,像要刺進她眼裡似的,「你真有當我是個兄長過嗎?」
戀姬暗自倒吸口涼氣。他看出來了?
他的這句話,幾乎將她心底暗藏的畸戀打現出原形,無比的心慌,讓她急忙想要躲 藏,但在此刻,她不敢妄動身子半分,甚至連挪挪眼瞳也不敢,她怕只要一有風吹草動 ,她就藏下住了。
兩人對峙之間,在她猶疑不定的水眸裡,鐵勒得到了一半肯定、一半看不穿的答案 ,這讓他頓時興起一股勇氣。
「給我機會。」鐵勒快步地走向她。
「不……」她腳下的步子退得更快更急,在他追上來時,轉身以兩手用力抵住他的 胸膛。
氣息激越的他,忿忿地,難掩心中的不平,「你能給龐雲機會,為何不能也給我?
」
「因為你我身上流著相同的血!」她淒切地大喊,近乎於恨的無限心酸,凝凍住鐵 勒的腳步,他低啞地問:「就因如此,你選他?」這些日子的等待,他所等到的,不是 願或不願,而是不能夠?
她喘息不定,「忘了我吧,就當我……從不曾出現過。」握不住的,那就放開吧, 別再依戀不捨,他們都必須放下,半點不留。
眼中眸光一閃,鐵勒執著的腳步又再朝她走來,眼看著他在她軟弱下來時再度重振 旗鼓,更怕他會執意與龐雲競爭,她只好再逼自己狠下心。
她深吸口氣,咬牙硬吐,「你沒有半分勝算的,在我身上,你永遠只能當個輸家!
」
說得那麼擲地有聲、激切篤定,連她自己都幾乎相信了。可是她一定不知道,背叛 了自己,投身至賭局裡並在身上下了這麼重的注的她,身子抖顫得那麼厲害,秋葉也不 過如此,被她緊握的拳心,太過使勁而擰得毫無血色,而這些看在鐵勒眼裡,皆是為斷 而斷的勉強,在在地顯示出,她的心傷,並不亞於他。
他不想再讓她逼自己太深,但又想為自己求得一個機會,進退兩難間,他看見她的 眼底泛起迷濛的淚光,這讓他失去了所有去說服她的勇氣。
他在傷害她?
不,他從下想傷她的,他只是想……「你是我的哥哥,你是我的……」戀姬低聲地 輕喃,彷彿再找不到其它字句可阻止他,只能一味地重複。
鐵勒沉痛地閉上眼,不願再傷她地大步轉身離去。他的腳步方才跨出,她藏不住的 淚也終於落下。
落花零落如許,春日將盡的園子裡,嫣紅滿徑,無聲的淚珠就像離了枝片片墜落的 花兒,點點沾濕了她的衣裳,戀姬仰起螓首,渴盼地仰望無垠的海藍穹蒼。
帶她走吧,帶她離開這糾結難解的情網,這樣,誰都不會傷心,也不會再有人落淚 。
神啊……若檷真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