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姬曾對他說過,她很討厭父皇將他當個下人使喚,其實,他又何嘗喜歡?只是身 為人子,縱使他再不願也不得不點頭,倘若他有微詞或是駁抗,那麼只會落了個有意在 日後與太子臥桑一別苗頭的野心者的罪名。但這回,他再也不願像以往一般,將他辛苦 打出的江山再次拱手讓人,他不願再做個任由指使調派,最終卻一無所有的傀儡,北狄 這個足以左右天朝安危的據點,誰也別想自他的手中奪走或是取代他的位置,即使是他 父皇,也休想。
或許,多年來總是刻意壓掩著他的羽翼,不讓他茁壯稱雄一方的父皇,恐怕作夢也 沒想到,他老人家的一棋錯手,竟反為危虎添翼。
當鐵騎大軍凱旋返抵京兆時,時值京兆暖春,太子臥桑為犒賞刺王的勞苦功高,特 意將今年的賞春宴移師西內,改由大明宮主辦。
但鐵勒寧願他不要那麼多事。
春光處處,落英繽紛的大明宮花園裡,人如潮花如海。
頭一回來到大明宮的戀姬,無法安定地坐在席上,一雙水眸直在人來人往的偌大花 園中搜尋著,在久久尋不到人後,她索性想離開席間去園子裡找。
「你想去哪?」來到大明宮就已是草木皆兵的沁悠,在她又想離開東內家眷的席位 時,理智地再把她按回席上。
「我想去看看二哥……」這兩年她在嘯月夫人府內,也下知是嘯月夫人想要封鎖她 與外界的聯繫,還是沁悠又做了什麼事,對於外頭訊息不是很清楚的她,還是今日要出 門時才知道鐵勒返京了。
沁悠眼眸一轉,「別去找他,留下來陪我。」事情若是沒辦好,臥桑那關她可就難 過了。
「陪你?」她回過螓首,不解地看著她臉上的難色。
「誰教我娘塞了些名為陪我賞春,但實為媒薦的對象給我?」沁悠哀聲歎氣地攤攤 兩掌,「你就行行好,留下來幫我擋一下。」
她微微瞇細了水眸,「你娘不是對你的婚事從不急的嗎?」為什麼提到鐵勒後就急 著要攔她?還急到連謊言也出籠了。
「她忽然急了。」沁悠還是硬撐著牛皮不想被戳破。
撒謊。但她為什麼要撒謊,為何下願讓她去見鐵勒?她的葫蘆裡是在賣什麼藥?
就在戀姬還推敲不出個所以然來時,席間匆地傳來一陣騷動,她抬首看去,身為賞 春宴主人的鐵勒,正被一群盛裝赴宴的王公朝臣簇擁至西內的席上。
沁悠直在嘴邊咕噥,「這就不是我所能控制的了……」臥桑是說過別讓她靠近鐵勒 ,但可沒吩咐過不許鐵勒靠近她。
在瓣瓣落花的掩映下,戀姬看不清此刻鐵勒的面容,但在見到他熟悉的身影後,她 赫然驚覺到時光在他們之間的流逝。
自鐵勒說出不會回來看她的那句話後,他也真的沒再見過她一面,他離開後,日子 一天天過去,他的模樣日漸在她的腦海裡變得模糊,此番相見,她沒有半分原先想像的 欣喜,因為,他又如同多年前首次由臥桑帶來見她時一樣,成了個與她有血緣的陌生人 。
他已是一個她不熟識,也下知他有什麼轉變的男子,而她,還是他記憶中的小妹嗎 ?他會不會已經忘了?
一群群裝扮嬌艷柔媚、身著錦衣華服的女子們,在大老們的引領下,踩著細碎的步 伐,魚貫地出現在西內的席間,一個個被引至鐵勒的面前,鐵勒的反應只是抬抬眼皮, 隨後又舉高手中的酒盅,再向身後的冷天色要了盅酒。
站在這一頭的沁悠也看見鐵勒了,她先定眼瞧了瞧那些被送至鐵勒跟前的美女,再 回過頭緊盯著戀姬臉上的表情變化。
戀姬的目光沒有移動,只是失了笑的玉容,看來孤單又落寞,讓人覺得像是被拋棄 了般。
「那些人是……」好半天,她才勉強找回自己的聲音。
沁悠挑挑眉,「太子介紹給刺王的。」姿色皆屬一等,看樣子,臥桑已經事先為鐵 勒挑撿過了。
「大哥?」他待在太極宮裡不忙他的國務,卻做起媒來了?
「聽說是老臣們的請托,太子推不掉。」真是好借口啊,只可惜鐵勒也不是個省油 的燈,看他那副臭臉,他八成早已知悉太子的企圖。
戀姬反感地蹙著眉,「那些老臣不是只把二哥當成一名為父皇征戰的武將而已嗎?
」
「十年河東,十年河西,誰教風水是會輪流轉的?」沁悠瞧下起地哼了哼,「趨炎 附勢本就是朝中的生存法則,他們那些牆邊草,當然要適時往有好處的那邊倒。」
「二哥做了什麼才讓眾臣對他改觀?」她無法理解他們會自太子那邊倒戈的原因, 之前不管鐵勒再怎麼做,他們也不會看鐵勒一眼,怎會變得這麼多?
「他拿下了北狄。」沁悠偏過頭朝她咧出一口白牙,「很快是吧?」
戀姬怔愕地張大了眼。她還以為……鐵勒只是和以往一樣奉旨回京向父皇稟報戰務 而已,沒想到,他竟在兩年間就完成了這件定威將軍辦不到的重任。
「現下刺王在朝中的聲勢如日中天,直逼聖上與太子,想向刺王巴結攏絡的人,自 是不計其數。」沁悠邊說邊回想起那日和娘親在京兆城牆上所見到的壯盛軍容。「你不 知道,當刺王帶回那支鐵騎大軍時,滿朝為刺王接駕洗塵的文武大臣,只差沒瞪凸了眼 珠子,你真該見見那支鐵騎大軍的陣仗的。」
「父皇這次召他回京……」戀姬無心去理會那些,只是憂心地緊鎖著眉心。「是因 為想再將二哥調離北狄嗎?」又是召他回京,這模式太像了,就怕父皇又想再一次地剝 奪他的戰果。
「放心,聖上動不了他的。」沁悠安慰地拍拍她的肩,「刺王若是不回到北狄,只 怕另半支鐵騎大軍會像無韁野馬誰也制不住。」誰敢不讓他回去呀?聽說整支鐵騎大軍 就只聽從刺王的號令而已,不讓刺王回去,難道眼睜睜的看另半支鐵騎大軍在北狄作亂 嗎?
她聽了不禁深深吁了口氣,「那就好……」只要別再虧待他就好,她實在是不想再 見到他不得不從的忍抑模樣。
不好,一點都不好。
愈是觀察她的表情一分,心情就愈沉重一分的沁悠,直在心底擔心,在經過兩年的 時間醞釀後,臥桑的預言就將成真了。
站在戀姬的身旁,她將戀姬的失落看得那麼仔細,也把戀姬比以往更多的關懷盡收 眼底後,她再也不瞭解戀姬到底是怎麼看待鐵勒,又如何將鐵勒在心中定位,戀姬究竟 當鐵勒是個兄長?還是個……男人?
「我到別處走走。」覺得自己站在這裡很不自在的戀姬,別開眼眸,轉身想找個地 方避開眼前的場景。
沁悠一改前態地巴不得她快點離開,「去吧、去吧。」
***
她走了。
自始聖終兩眼都在戀姬身上的鐵勒,在戀姬離開東內的席上時,急切地側首想尋找 她的身影,好再多看她一眼,可是圍簇在他面前的女人們,再一次地遮擋去了他的視線 ,令他掩抑許久的心火驟然燃起。
他厲眸一掃,使勁揮開攀上他臂膀想摟著他的女人。
「別碰我。」要下是看在臥桑的面子上,他早把這票人攆出宮了。
臥桑弄這些女人來的用意,其實他也心知肚明,看來,行事謹慎的臥桑,並沒有忘 了當年的憂慮,依舊還是惦在心頭上,為怕他在回來見到戀姬後會生事端,故意找了不 少皇親或大老們的女眷來給他,說好聽是推不掉人情,實際上,他相信臥桑定是非常樂 見如此。
只是,臥桑為什麼不相信他?
對於戀姬的事,他早已向臥桑確切地否定過,而這兩年來他遠在北狄,也沒有打破 承諾返京看過戀姬一回,是他不值得信任,還是臥桑對自己所篤定的事太過自負,認定 他定會如所預料地做出違常背倫之事?
「刺王……」耳邊再度傳來的陣陣嬌噥軟語,再度讓鐵勒煩躁的心緒更添幾分怒意 。
鐵勒惱怒地向一旁招手,「天色。」
待在他身後觀看這場粉紅戲碼很久的冷天色,愛笑不笑地湊至他的身邊。
「在。」早就知道主子會受不了這票女人,他已經捲好袖子準備清場趕人了。
「弄走她們。」再讓這些女人多留一刻,他不確定自己會不會派人架走她們,直接 不給臥桑面子。
他語帶保留地問:「方法?」再怎麼說,他們也是今日賞春宴的主辦人,弄不好的 話,會招人閒話的。
鐵勒壓根就不管那麼多,「隨你。」
隨他?他是很想隨他意啦,只是怕隨他意的話,他會跟這裡所有想跟鐵勒攀親搭戚 的王公大臣全都結下樑子,可是不照令趕人的話,他就是跟自己過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