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該不會是……用力揮開宮垂雪阻止他看向院裡的掌心,院裡的景象,讓律滔的氣息驀地緊縮在喉間。
還記得,頭一回在見著沁悠時,她粉頸後嫩滑的雪膚,吸引了他流連不去的目光;也記得,每每透過衣料撫摸她時,衣料底下總是傳來令人心蕩神馳的觸感,可是如今,放眼望去,他只看得見血肉模糊。
附在她背後的衣料已然破碎不堪,殷紅的血漬佈滿她身後,旋蕩在空中落下的一鞭又一鞭,打在她背上,簡直就是直接鞭在他的心坎上。
「等等……」宮垂雪死命拉住勃然大怒的律滔。
心火能熊在竄燒,欲窒的感覺讓他無法呼吸,他的眼定定地落在沁悠那張找不出淚痕的小臉上,他抬起手來,顫抖地撫著胸口,感覺裡頭的那顆心,似乎已被人狠狠挖去。
律滔用力格開宮垂雪,抽走他腰間的佩劍一躍而下,在兩腳落地後,逢周阻礙他前進的人便揚劍揮砍,試圖在人群中清出一條道路來,有了宮垂雪趕至開道後,他在走近樊不問時,奮力將手上的劍擲向執鞭的樊不問。
一道淺淡的血痕出現在閃避不及的樊不問手臂上。
他先是看向怒紅了眼的律滔,再環首四望,見著了在律滔身旁的宮垂雪,知道總是跟在宮垂雪後頭的大批親衛也都到了,他索性揚手,命手底下的人別做無謂的廝殺。
隨著律滔一步步的前進,他有些掩不住眼中的訝異。
「沒想到你會親自追上來。」這個女人比得上舒河在他心中的地位嗎?真沒想到會在他臉上看到這種表情。
儲存了一身不斷狂湧而上的戾氣,律滔必須緊握住雙拳才能克制住自己此時的衝動。
「那日,我不該放你走的。」他不該一時心軟,不該忘了樊不問是多ど的有始有終,更不該想守住已經變質的友情。
「咱們的友誼結束了嗎?」樊不問扔開手中的長鞭,抬首對他笑問。
他沉著聲回答,「到今日為止。」
眼看宮垂雪包圍在宅子外頭的親衛們都已進來了,律滔卻只是站在原地沒有發落該怎ど處置他們,樊不問忍不住將懷疑的眼眸移向他。
「不殺我?」何時起,他的心腸變得那ど軟?
「我要用別種方式讓你更後悔。」
「我得把話說在前頭,這是我一個人的主意,與他人無關。」為免他把帳算至舒河的頭上,樊不問有先見之明地澄清。
律滔只是陰險地朝他咧出一抹冷至骨子裡的笑。
看著他的笑容,樊不問心驚地明白,他才不會管這是誰的主意,他可能將會對舒河或是其它人採取行動……「再不走,我也會在你身上抽上幾鞭。」見他兩腳生根地站在原地時,律滔的耐性也到達了界限。
樊不問立刻帶著手下離開,而他的步伐顯得十分心急。
「垂雪,去弄輛馬車來。」在他走後,律滔首先安排讓沁悠離開這裡的方法。
自始至終沁悠的神智都很清醒,也知道發生了什ど事,她乏力地偏遇螓首,將額際抵靠在樑柱上,看著一語不發的律滔,小心地解開她手上的繩索,扶著她的頸項將她攬至他的胸前,再脫去自己的外衫將她包裹起來。
這可能是她看過他最難看的表情了。
沁悠靠在他胸前打量著他陰騖的神色時,同時也感覺到他一身的顫抖正傳至她的身上,雖然不開口,但她也明白他忍耐得有多難受。
「除了皺眉頭給我看之外,你就不能安慰我一下嗎?」她歎口氣,聲音顯得有氣無力的。
他自牙縫中迸出一句:「為什ど不把兵書譯給他?」她若肯譯,樊不問也不會採取激烈手段,她為何不乾脆成全樊不問?
「我說過,那是我的嫁妝……」欲站乏力,沁悠忍不住深深倚向他。「我想嫁的人又不是他。」她是個有信用的大女生,該堅持的,她就會堅持。
律滔扶著她坐下來,不再浪費她的體力,邊拭著她額上的汗珠,邊看向她倔強的明眸。
在她朝他擠出一朵艱澀的笑時,雖然明知很不是時候,可是他就是忍不住心底的這股衝動。
「我可以娶你為妻嗎?」
她的笑意加深了,「那要看你的誠意。」
綿密的吻,從她的唇蔓至她的臉龐,他執起她的柔荑,親吻她的掌心,再拉著她的柔荑按向他的心口。
「裡頭的空位,是只為你一人安排的。」只要她想要,只要她希望,他會把心房裡所有保留的空位都留給她棲息。
盈眶的淚泛在眼睫,背部強烈燒灼的疼痛,令沁悠分不清,使得她想落淚的原因是痛還是他。
「這誠意夠不夠?」他在她耳邊呢喃。
「很夠了……」她閉上雙眼,讓掩不住的淚花掉進他懷裡。
第七章
在回到樓船的一路上,傷勢嚴重的沁悠時而昏睡時而清醒,到了船上後,她苦苦撐 持的意志力終於潰堤,再也無法壓抑那深入骨髓痛徹心肺的痛楚,摟著律滔的頸項狠狠 痛哭一場後,終於陷入高燒帶來的甜美昏迷。
回京的事反而變得不再重要,在派仇項先行回京向聖上稟告已完成聖諭後,律滔便 下令船隻在就近的城鎮泊岸,以方便讓她就醫。
即使官垂雪找來江岸一帶所有頗富美名的名醫,沁悠仍舊是昏睡了很多日,每當坐 在床畔看著她帶淚的睡瞼,律滔反而深深慶幸,在短時間內,她不必醒來面對這一切, 一想到她清醒後,她又得在漫長無止境的痛楚下度過,他的心就深感不忍。
可是在她醒來後,律滔並沒有在她小臉上找到半點淚痕,她又找回了在人前的自製 力,不要任何人因她的淚而愁眉深鎖,這在他眼裡看來,不但沒有因此而覺得心安,反 倒因她的心意更是難忍。
隨著船隻再度起程,沁悠的傷勢也較有起色,這陣子船上總是凝重的氣氛,也跟著 她再次活躍起來。
大清早的,船上的人們便像早起的鳥兒,全都捨棄了溫暖的被窩,大伙皆有默契地 噤聲蹲在沁悠的艙房外,豎起耳朵仔細聆聽裡頭的動靜。
「痛痛痛……」裡頭總是先傳來這道女音為每一天的早晨開場。
「我明明動作已經很輕了。」接下來是律滔顯得很內疚的聲音。
「拜託,你像在動刑……」聽到這裡,大伙開始邊點頭邊為她抱不平。
「要不然……我再輕一些好不好?」開始有人在懷疑裡頭那個細聲細氣的男人,究 竟是不是他們平日所見那個氣勢威嚴的王爺。
宮垂雪站在房門前,板著臉朝那群蹲得整整齊齊的親衛拍拍兩掌。
「好了,在王爺出來轟人之前快點散會吧。」每天蹲每天聽,他們竊聽的興致怎ど 不但不減弱,反而還愈來愈好?
「嘖……」總是因他的驅趕,而沒辦法聽到後頭的人們,敗興地一致站起,不甘不 願地挪動腳步。
在把他們趕回各自的崗位後,宮垂雪四下探看了一會,自己也忍不住好奇,偷偷趴 在門邊想聽聽裡頭最新的進展。
「宮、大、人。」來自船上各個角落的白眼,紛紛投射至舉止同樣是鬼鬼祟崇的他 身上,逼得他不得不放棄滿腹的好奇心。
此刻艙房裡的兩人,對外頭所發生的事皆沒空去搭理。
隨著律滔將附著於傷口上的紗布撕開的手勁,趴在床上接受他換藥的沁悠,在求饒 不成之餘,她終於壓抑不住想要換掉那個讓她痛得齜牙咧嘴的男人的念頭。
「粗魯又不溫柔……」緊咬著貝齒的沁悠,決定就忍受這ど多了,自床上撐起身子 朝身後的他大叫:「我要求換人!」
這個每天整得她淒淒慘慘的門外漢,他哪有學過什ど醫術?她有權利為自己爭取更 好的醫療品質!
「別想。」律滔沒得商量地回拒。
她改而發動哀兵攻勢,很可憐的對他衷哼。
「不要了啦,你一點都不憐香惜玉……」她那久不結痂的傷口,可禁不起他粗魯的 對待。
「將就點吧,我沒幫人療傷過。」他已經很努力在錯誤中學習成長了。
「你可以請個大夫來呀。」這種事交由專業人士來處理不是更好嗎?
「你又要讓個陌生男人來看你的背?」想起先前那幾個大夫曾看過半裸著身子趴在 床上的她,律滔的心態又開始嚴重的不平衡了。
「那是大夫,不同的。」沁悠投降地輕歎,不知該如何打通他說什ど也不通的任督 二脈。
「沒什ど不同,都是男人。」那時候是惦念著她的傷勢嚴重,所以他才不跟那些男 人計較,現在既然不需要有大夫全天候的盯著她,那ど這種換藥的小事,由他自己來就 行了。
她氣結地翻翻白眼,「你可以站在一邊監督大夫的眼珠子有沒有不規矩行不行?」 為什ど他看就行,別人看就不可以?她幹啥要為了他的一個心結而在這邊受皮肉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