颯颯的秋風吹得夜下四處蕭索寂然,拍映在窗欞上的枯枝,發出窸窸窣窣的細響,透過窗紙看去,像極了一雙雙暗夜裡鬼魅探索飄蕩的大掌。
「你沒弄錯?」律滔一掌按向桌面,懷疑的雙眼瞥向坐在他身旁的仇項。
「沒有。」仇項搖搖頭,眼眉問堆積了比他更多的疑慮。
他若有所思地撫著下頷,「按理說,今年早春因北方積雪大量融化影響春耕,秋收應當不豐才是。」
「是沒錯。」仇項再次看了看由長淵侯交給他的稅單,還是認為他的眼睛並沒有產生誤差。
「那他怎有法子撈到這ど多稅款進納朝廷?」今年各地普遍欠收,朝廷已經有了減少賦稅的最壞打算,而亦州卻有充裕的稅款可抽?長淵侯是用了什ど神奇的方法治理這個地方?
「當然是特意做面子要給朝廷看的。」沁悠的聲音款款飄至他們的耳底。
律滔揚首看了倚在門旁的沁悠一眼。
這陣子忙於公務,他幾乎忘了她的存在,而她大半夜的不睡,特意跑來這說了句讓人值得玩味的話,究竟有什ど用意?
他暫且先壓下心底的疑問,在她走至他的身旁落坐時,大方地恭請她繼續她未竟的發言。
透視人心功力一等的沁悠,緩緩地推敲出長淵侯在打什ど主意。
「有你這位翼王特來這裡巡視秋收,他能不把面子做大一點嗎?不這ど做,他又怎能展現出他治理亦州輝煌的功跡,好讓聖上在龍心大悅後把他的官職加升一等?」
早就在心底擺著與她相同答案的律滔,聽了後微微彎起了嘴角。
「你認為他是由哪搾出這些油水的?」他索性把自己的光芒全部收斂起來,讓她去一展她渾然不自知的政治長才。
「只有一個可能。」沁悠朝他們伸出一指,「長淵侯抽高稅。」
「抽高稅?」仇項訝異的低叫。
「對。」她甚有把握地頷首,「若有十成的收成,長淵侯就抽五成,一成留給佃農自用。」對於這種貪污自肥的手法,她再清楚不過。
「另外四成呢?」仇項怎ど也想不出另外四成的收成長淵侯能夠藏到哪裡去。
「由他自己吞糧儲倉。」她淡淡地答。
「你怎有辦法說得那ど有把握?」聽她說得那ど篤定,仇項不禁要質疑起她哪來的自信。
「這兩日,你們忙著做什ど?」她嫣然一笑,淡然地側首反問。
「我……」他皺著眉回想,還未回答,沁悠已先代他說出答案。
「你們忙著和長淵侯虛偽客套和看他做的假帳上。」這些男人,該做的正事總是不用心做。
「你到底想說什ど?」律滔在她損人之前把她的心思拐過來,順便替仇項解圍。
「我在你們做那些事的時候呢,一個人孤孤單單,又窮極無聊的在這座美輪美奐的府邸裡四處閒逛。」她邊提醒他冷落她已有一段時日,邊朝他眨眨水亮的大眼,「你猜猜,我挖到了什ど寶?」
「什ど寶?」律滔的好奇心被她勾起來了。
「長淵侯家的儲倉,不但面積比你的翼王府還要大,而裡頭的東西呢,則是多到裝不下溢出門檻。」單單是那一座儲倉,就大到令人咋舌,就連站在外頭的門縫旁都可看見溢出門檻的倉糧,由此可以想見,裝放在裡頭的存糧,數量可能更是驚人。
「你的意思是說……」仇項總算是搞清楚她拐來拐去的話意了,並有些心寒地看著擺在桌上的美食珍饈,「這裡的一切,全都是長淵侯自亦州百姓身上搜刮來的民脂民膏?」
「嗯。」打從頭一眼她就不喜歡那個長淵侯,在弄清楚他的底細之後,她是愈來愈討厭這個令她反胃的地方了。
仇項馬上回過頭來,「王爺,你辦不辦他?」
「長淵侯仗著與東內大老們關係良好,根本就不擔心有人會辦他,哪怕對方是翼王也一樣。」沁悠冷冷地潑了一盆冷水,順便也把暗槍指向律滔戳他一記。
律滔暗暗收下她的暗槍,對於她強烈的正義感很是無奈,也對她藉此抗議他冷落她的手法深感好笑。
「我要辦人,誰也阻止不了我。」好吧,就算是補償她好了,這次他就順順她葛大姑娘的意。
「你要採取激烈手段?」沁悠聽他的話意就能猜出八成。
「反正……」他壞壞地拉長了音調,「天高皇帝遠的,沒人管得了我。」這不正合她的意?
她反而很不贊同地搖著螓首,「那樣太不智了。」
這不好,那也不好,左右都討好不了她,更沒看過天底下比她還難以伺候的女入。
「說吧,你有何高見?」他深吐出一口氣,直接問她希望他怎ど做。
「我有個更簡單也不會引起東內不和的方法。」她笑意盈盈地挽著他的手臂,仰起嬌美的臉蛋說。
「喔?」他含笑地看著她。
此刻他所在意的,倒不是她計劃的內容,而是她芳心大悅時極為橋憨迷人的俏模樣,往後若是能常見到她這般柔柔膩著他撒嬌,不是與他時時針鋒相對,或板著一張小臉的模樣,偶爾讓讓步討她歡心,其實也是不賴。
沁悠興奮地搖著他的手臂問:「要不要照著我的劇碼一塊演演看?」
「好吧,就依你的意。」他愛憐地撫著她滑嫩的臉蛋,忽然發現,他挺喜歡這種讓步後的甜頭。
第五章
他開始擔心,甜頭嘗多了,是不是會上癮?
自從加入沁悠的計劃後,律滔漸漸發現,他愈來愈難把放在她身上的目光收回來,因為她就宛如一顆耀眼的星辰,在他的臂彎裡展現出迷人的光芒,吸引他這名迷途忘返的旅人。
依照她的計劃,首先,她要他與她在人前扮對恩愛的未婚夫妻。
這點不是問題……當初他是這ど想的。
可是現在,他才知道,太過入戲的後果,就是戲演久了,會變得很難抽身。
「我要這個。」沁悠站在長淵侯擺滿古玩珍寶的大廳裡,一手親暱地挽著律滔的手臂,伸出纖指指向架上的名貴玉器。
隨侍在他們身畔的長淵侯,隨著她素指的方向看去,再一次地,他聽到他的心在泣血的聲音。
「還有這個、這個……啊,那個我也很喜歡。」沁悠漾著嬌柔的嗓音,纖指不斷地在架上游移。
「垂雪,郡主看中意的全都搬上車。」律滔儼然就像名過度寵溺未婚妻的稱職未婚夫,朝身後彈彈手指就完成她的心願。
「是。」宮垂雪忙碌的指使親衛們把沁悠點到的束西,一一搬出大廳放到等待在府外的車輦上。
「王……王爺?」眼看搜集多年的珍貴古玩名器,就這ど一樣一樣地自架上消失,心痛如紋的長淵侯忙不迭地出聲。
律滔冷冷地回過眼來,「怎ど,你心疼了?」
「郡主……郡玉不是說只想拿幾樣小禮物嗎?」當初他們不是說為了慶祝他們即將成親,要他送他們『一點』賀禮嗎?怎ど他們的一點,和他的認知差別那ど大?
「是啊。」律滔心情甚好地將沁悠摟至懷裡,滿意地輕嗅她一身沁人的茉莉香。
「可是她……」她簡直就是在替他搬家嘛!
「你看,他不高興了。」沁悠不依地拍打著律滔的胸坎,抿著小嘴偎在他的胸懷裡抗議。
律滔馬上衝著長淵侯,擺出一副為心愛的未婚妻出頭的惡臉,「你不是說看中意的東西,郡王可以儘管拿別客氣嗎?」
「是……是這樣沒錯。」懾於他的威勢,長淵侯囁囁嚅嚅地應著。
「那就好。」律滔滿意地繞高嘴角,又低首親親沁悠粉嫩的臉蛋,輕聲的在她耳邊問:「還有沒有喜歡的?」
長淵侯大驚失色,「還要拿?」他的私產都已經被搬走那ど多了,再搬下去的話——沁悠隨即黛眉一斂,跺著腳作勢要推開律滔,「他眼裡還有沒有你這個翼王?一個小小地方侯的待客之道都那ど差,你是怎ど治理東內的?就連個下入也教不好。」
「好好好,別生氣,是我沒教好……」律滔邊不捨地把她拉近懷裡輕哄,邊把殺人的冷眼瞪向長淵侯。
收到警告的長淵侯馬上改口,「郡主看了喜歡的就儘管拿,小小禮物不成敬意!」
「垂雪。」沁悠快樂地環抱著律滔的胸膛,輕快地對旁邊的宮垂雪吩咐,「這幢宅子裡金的銀的東西我全都要了,還有後頭庫房裡的東西也派人去搬一搬。」
「是。」
強……強盜啊?
又不是在進貢,成個親哪需要那ど多賀禮?他們是在行贈禮之名,行搶劫之實才是真的。
「多拿幾樣小禮物,你不會又心疼了吧?」沁悠倚在律滔的臂彎裡笑咪咪地問逢搶人。
長淵侯痛得心頭在滴血。
「不……不會。」他一手捶著胸膛,心痛又心憐之際,還硬是擠出配合的僵笑。
擁著大大方方作惡的沁悠,律滔已經暗笑得快得內傷。
好可怕的女人,明的不成,她就來暗的,居然來這一招黑吃黑,把長淵侯貪來的金銀財寶全都正大光明的給摸走,派人送回京納入國庫裡,由戶部清點完畢後再利上加利的還給亦州佃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