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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綠痕

  堤邑潔白的十指在他的臉上遊走,「你是個有野心的人,現在,你的野心只是暫時  沉睡了,等到有天你再次醒來,你又會變回那個令我傷心的懷熾。」

  「我會找出平衡點來的。給我一個機會,我保證,不會再讓你掉一滴眼淚。」他任  她的指尖在他的臉上輕點,可那感覺,不再像是往日如蝶般的親吻,卻像個熾烙點般,  一點一點都會燙痛他。

  「你要當天下第一臣,可我卻不願當天下第一臣之妻。」她很明白他的心,但也瞭  解自己的心和他的強人所難。「強迫一隻已被折翼的鳥兒飛翔,不是件很痛苦的事嗎?  」

  「我可以為你修補雙翼。」他忍不住想要提醒她,「你忘了?你曾希望我們做對雙  飛燕的。」她忘卻了以往的誓言不要緊,他可以日日在她的耳邊為她溫習,只要她願意  ,他可以讓那些美麗的誓約延續到來生。

  「不,斷了,再飛,也是痛楚,也是折磨。」學過一次教訓的堤邑不願再度嘗試。  「即使傷癒,但在它心中永遠有一份抹不去的陰影,永遠也無法振翅高飛。」

  他的眼眸忍不住蒙上了一層心灰,「你真不能給我一個機會?」

  「是我不給我自已機會」她比任何人都恨自己,但在死過一回後,她多麼期望她能  夠有個新的人生,而不是再繼續被縛。「對你、對父親,我無法情孝兩全,可是,你們  都不放我走,那麼,就由我自己走,我必須走出一條可以讓我活得下去的生路來。」

  懷熾緊屏著氣息。在看清她的眼瞳時,他忽地發覺,自她從湖中被救回後,無論他  再怎麼下功夫想挽回她的心都是枉然,而他,卻是因她而不停地在改變著,現在的他,  就如同以前的她。

  「我終於明白,情字傷人處,僅在捨與不捨。」堤邑收回放在他臉龐上的雙手,忽  地對他露出一朵心碎的微笑。

  懷熾無法呼吸得快要窒息了,「所以你要捨棄我?」

  她緩緩地搖首,「是我要捨棄我自已。」她要從這令她左右為難、心痛欲裂的地方  離開,她所割捨不下的,是他,既然她無法捨下他,那麼,她就捨棄她那顆愈來愈想叛  逃的心。

  「你還是要離開?」全身無法克制地抖顫著,他緊握著拳問。

  堤邑笑而不語,但那笑意,是那麼地淒楚艱辛。

  「潤兒……」懷熾頓時像被抽空了力氣,在她那讓人不忍的笑意下別開臉,朝外頭  等待著的潤兒輕喚。

  「姑爺?」潤兒有些澹心地看著他灰敗的臉龐。

  「好生看著她……」他費力的指示,搖搖晃晃地走出屋外。

  盛夏的午陽熱力毒辣辣的,燙炙著漫無目的在園裡行走的懷熾。

  他來到水光刻鄰、波色瀲灩的湖岸時,恍然地想起,在他的書案上,還仔細地保存  著未被堤邑焚盡的詩冊,那書頁裡的字字句句,都是訴滿情愛珠圓玉潤的絕妙好詞,可  是如今字句依舊,她的心卻不知芳蹤。

  給他機會……為什麼就是不能給他機會?難道說,錯了就是永遠的錯了嗎?難道,  他就要永道的失去她?

  懷熾頹然地坐在湖畔—水面上的花兒,彷彿在嘲笑著他的孤單似的,朵朵並蒂相依  、香氣交融。

  望著水中的自己,水裡倒映的他,眼瞳炯炯,像是負傷的野獸,可那傷痕,縱使他  再怎麼掬水渥瞼,卻怎麼也抹不去、揮不掉,反像個鬼魅苦苦追索著他,要他不能逃避  。

  看不下去的冷天海走近湖畔,既是為他難過又為他感到心酸。

  「不要愛上她。」冷海天蹲在他的面前,雖然覺得有些為時以晚,但還是忍不住要  勸上一勸。「或許這樣一來,你就不會痛苦了。」既然堤邑已經不愛他了,那他何不就  像潤兒所說的放手,何苦這樣愈陷愈深?

  懷熾抬起頭來,望著滿湖的水生花,在他的臉上紛紛流下的,分不清是水還是淚。

  他的聲音低啞而哽澀,「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找回已經不在我這裡的那顆心……  」

  「你明知道她已不再愛你了,何必作繭自縛呢?」冷天海自袖中掏出方巾拭著他的  瞼,並試著想將他從困苦的深淵裡拯救出來。

  他閉上眼,「你不明白……」

  如果抽身是那麼容易的事就好了,那樣,他就不會在知道堤邑愛他有多深之後,沉  淪在過往而回不到現實來,無法忍受失愛的痛苦。從前的他,怎麼會不明白被愛是那麼  幸福的一件事呢?他怎麼可以將自己分割成兩半,一面當個不顧忌會傷了她芳心、耍弄  權術的朝臣,一面當個他自以為珍惜她的夫君。

  「天海。」他惻然地問,眼中泛起霧般的眸光,「我是該嘗一嘗無情的苦果對不對  ?」

  「你不是無情,你只是沒來得及懂。」冷天海坐至他的身畔,提供一個肩膀讓他傾  靠傷心。

  「為什麼,人們總是要等到失去了,才會懂?」他懂得太遲了,為何從沒人早點教  會他什麼是愛,非要他親自走一遭並且失去之後才明白?

  「如果我能代你受的話,我願的。」冷天海悠然長歎,知解地拍拍他的肩,「可是  感情的事,我真的幫不上忙。」

  懷熾抬首望著濃綠深郁充滿夏意的園子,隱隱約約的草花香氣,順著風兒吹來,和  身後那一池開放得癲狂的蓮荷,交織成網獲憂人的香網。

  無情傷人,有情,更傷人。

  她認為,他的無情很傷人,但她不知道,她的有情,卻更傷他。

  ☆☆☆

  許久不曾步出房門的堤邑,這日在潤兒的相伴下,主僕兩人來到花園散心走走,在  蓊蓊翠翠的園子裡欣賞夏日的綠意。

  但堤邑卻在園中,見著了一名以奇異的眼神看著她的男子。

  她微蹙著眉,頻頻在腦海裡搜尋著這張說來並不陌生、似曾在哪兒過的面孔,未及  想起,沒遞帖子就不顧下人阻攔登門拜訪的國舅獨孤冉,已來到她的面前。而潤兒,則  是大感不對勁地先一步開溜去找救兵。

  獨孤冉細細打量著她與初相見時相比,一身截然不同的風情,以及她眼底淡淡的憔  悴,即使她已身為人妻,他仍是不改和初時相同的追逐之心。

  他忍不住朝她伸出手,「可憐落花……」

  堤邑因他的眼眸而感到害怕,不住地向後退,想喚潤兒,卻不見她的蹤影。

  「別碰她。」收到潤兒通知匆匆趕來的懷熾,在獨孤冉將大掌撫上堤邑的面頰前,  急忙將堤邑摟至懷裡。

  獨孤冉得意地揚高下巴,「我說過你給不起的。」早說過他這個無愛之人是愛不起  她的,他就是不信。

  「我並沒有請你來。」懷熾將懷裡受驚的堤邑緊抱著,並在獨孤冉的視線再向她探  過來時,拉高衣袖掩住她的面容阻絕他的視線。

  「如果一開始你就把她讓給我,或許她就不會有今日了。」獨孤冉別有用心地讓堤  邑聽見,為的就是想讓堤邑知道他傾心已久。

  「天海」懷熾彎身將站不太穩的堤邑抱起,邊走邊對冷天海下令,「送客。」

  「國舅。」冷天隨即擋在欲跟上前的獨孤冉面前,「自重。」

  獨孤冉不理會他,揚高了嗓對懷熾離去的背影大叫。

  「你還要她?」幾乎全朝的人都知道他們夫妻倆的事了,心高氣傲的懷熾,怎還可  能要這個傷他自尊的女人?

  「我要。」懷熾停下腳步,抱著堤邑緩緩地轉過身來,焰火般的憤怒在他的眼底燒  竄著。

  「衝著你對風淮告密的事,我會力爭她到最後一刻。」獨孤冉聽了,乾脆直接向他  指下戰帖,「我會不惜一切的把她搶過來!」既然懷熾那麼珍惜她,那他就非要自懷熾  的手中奪過來不可。

  懷熾並不理會他,大步大步地帶著堤邑穿過林子回房。

  冷天海在孤獨孤冉又想上前時,刻意將兩掌扳得咯咯作響,「國舅,你再不走,恐  怕大家都會很難堪。」

  「你敢?」獨孤冉不以為然地瞥他一眼。

  冷天海狂妄地笑了,「我身負皇命,此生只效忠於聖上與王爺兩人,你說我敢不敢  ?」為了王子,就算要他與全天下的人結怨,他也無懼無悔。

  獨孤冉鐵灰著臉,在冷天海慢條斯理地開始挽袖時,憤然轉身離去。

  抱著堤邑回房的懷熾,將她輕放在窗旁的躺椅上。

  「有沒有嚇著你?」早知道他該把門禁弄得更森嚴,免得那些不受歡迎的不速之客  像這般闖進來打擾。

  堤邑沒有回答他,只是在心頭想著他與獨孤冉之間那較勁的眼光,和獨孤冉獵人似  的眼神,那眼神,她也曾經在懷熾的雙眼中看過。

  「對我說句話吧,給我一個微笑吧。」再一次接受沉默的響應,懷熾沮喪挫敗地環  抱著她向她請求,「難道,你的眼中真的不再有我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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