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別的事嗎?」張行恩溫和問道。
「嗯……陳秘書……她好像對我,嗯……有點生氣……」蔚蔚的手指纏絞電話線。她不曉得向自己跟他說這些做什麼,可是,就是想說;像小孩受了委屈,想找人訴苦一樣。
「放心,我會同她說一說的。」張行恩承諾。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她想解釋一下,免得他去為難陳秘書,可是,她仍然不曉得出自己從何說起。
「你不會為了這件事情,整晚都沒睡吧?」他忽然問。
蔚蔚嚇一跳,飄浮的神智立刻就定位。「你怎麼知道?」
「你的聲音有氣無力的,不像前幾次那麼活潑可愛,一聽就知道睡眠不足。」他的聲音聽起來似乎帶著笑意。
活潑?可愛?第一次有人以這兩個詞彙來形容她。
「是嗎?」蔚蔚持著聽筒,傻傻地笑起來。
心情這麼快就好轉? 果然是年輕女孩,單純得可愛。張行恩笑著搖搖頭。「我會打電話給陳秘書,今天放你一天假,你回家補眠吧,可別又精神不濟,絞碎了什麼東西。」
「不會了,我以後一定會非常仔細,不會隨便絞文件。」她連忙強調,生怕給他留下壞印象。
「那就好。」張行恩頓了一頓,以更柔和的語音多加一句,「你的心情要放開一
點,不要因為小事就失眠或沮喪,這樣的生活才會過得愉快。」
「小事?這怎麼是小事呢?」她越想越難過。「如果我精神好一點,這個錯誤就不會發生了。再不然碎紙之前先檢查過文件內容,也能拯救回來!難怪陳秘書這麼生氣,她昨天整天都不太跟我說話,我知道是我----]
「蔚蔚!」
「是!經理?」
「我相信陳秘書不會因為一件小事而生氣,她只是在忙公事,無暇理會你而已。你想太多了!」
「真的嗎?」彼端還有點遲疑。
「真的。」
看她被小小一個疏失就折磨得整晚睡不著,還開始幻想起同事不理睬她,張行思開始有些瞭解她為何會有「情緒上的小毛病」了。
蔚蔚半信半疑。
「今天放一天假,回家好好休息,好嗎?」他和聲勸道。
「……嗯。」他的平靜溫柔,讓蔚蔚完全說不出話來。
「再見。」
「再見。」
她輕輕掛上話筒,捧著胸口,無力地癱在座位上。
好溫柔的男人……隨著每一次的電話接觸,對張行思的心折感越來越深。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暗戀一個只聽過聲音的男人。
啊,他怎麼能如此關心一個素未謀面的人,況且還是個犯錯的下屬呢?
好心動……
心情彷彿回到高中時期,偷偷欽慕著那個資優班的班長。腦中暈陶陶,芳心枰枰跳,赤熱的潮紅染上唇角頰畔。她好久沒有暗戀過人了呢!
啊!忘了問他確切的回國日期了。
她懊惱的視線移向行銷部團體照,馬上舒展開來。平心而論,張行思的外形真的不是她以前會注意的對象,可是……此刻方知,「外貌不代表一切」這句話,真的很有道理。
一股無來由的衝動,她看看表,八點半,時間很充裕。
蔚蔚飛快取下牆上的相框,把大合照抽出來,奔往電腦室,掃瞄成檔案,再傳回自已桌上的電腦。
以著不純熟的技巧,她啟動小畫家軟體,將張行恩的照片裁剪下來。由於團體人群站得很緊密,免不了會框住隔壁那個日本帥哥的臉孔。
她遲疑了一下,然後下定決心,把日本帥哥裁掉,密密剪下張行思的長相,存成獨立的圖檔,放大之後用雷射印表機印出來。
她滿足地看著紙上的臉孔,那粗獷的外形,壯碩的身材,低沉渾厚的嗓音。
老實說,即使張行恩本人出現在她眼前,她也不見得想和他發生什麼事——她連談戀愛的勇氣都沒有。她只是----怎麼說呢?從小就很滿足於這種「暗戀」的感覺!
只要暗暗去欽慕就行了。人與人之間的距離,若拉得太近,一切不完美反而無所遁形。而這裡的「不完美」之處,既是指對方,也包含她自己。
她再看一眼列表紙,心中盈滿饜足。從現在開始,祁蔚蔚只喜歡這一型的男人!
「老麥!」
張行恩倏地停下腳步,跟在身後的人幾乎一頭撞到他背上。
他歎了口氣,食指揉著隱隱抽痛的太陽穴。
「行思。」麥道爾一模一樣地叫回去,還奉上一個無辜的笑臉。
「你已經纏了我一個星期了,究竟何時才要放過我?」
「你也只剩下一個星期就要回台灣了,我不纏緊一點,讓你跑了怎麼辦?」麥道爾紅通通的笑靨宛如聖誕老公公。
張行恩看了四週一眼,迎上幾個職員帶著笑意的眼光。他回頭向幾個同行來訪察的台灣幹部點個頭,示意他們繼續前進。自己挑了一間沒人的辦公室,將地頭蛇拉進去密談。
「說吧!你到底要跟我談什麼?」他投降了。「但是醜話說在前頭,如果你的主題和誰家的女兒侄女孫女外孫女有關,那就別再浪費我的時間了。」
麥道爾反手把門關上,閒雜人聲被隔絕的那一刻,他笑容一斂,換上嚴肅的神情。
「行思,你對未來有什麼計畫?」
「你是指哪一方面?」張行恩的態度轉趨保守。
[實如電通。雖然是個起步的好地方,卻是一座大小的池塘,難道你甘心窩在一個區域性集團,一輩子當個小經理、小協理,最後頂多升上總經理?」麥道爾緩緩搖頭。
實如電通雖然是台灣數一數二的集團,但,版圖以台灣為主,無論發展得再如何成功,格局仍然有限。麥道爾知道自己的能力在哪裡,他的組織能力極強,執行力卻稍嫌薄弱,眼光不夠獨到深遠,所以才會賣命到六十多歲,只成為一家中型公司的負責人;相形之下,張行恩的腦筋靈活,最精於企畫和統籌,並擁有讓命令被執行的魄力。
他曾經觀察過張行恩,研究過張行恩,許多人只見到他斯文俊秀的外表,而忽略了他體內那股隱藏得極好的生命力。無論這個年輕人甘不甘於屈就,他都不會是池中之物。如果他不是出生平凡家庭,而是擁有什麼世家背景,現在早已一飛沖天了。
儘管如此,以一介平凡百姓,赤手空拳打天下,三十二歲的他能現在就卡進台灣集團的高層地位,也是不容小觀了。
張行恩若願意跳出來,和他一起聯手打天下,美國的市場大餅,不會沒有他們的份。
「老麥,[ 實如電通] 是你的衣食父母之一,你公然向他們的高級主管挖角,不怕我回去參你一本?」張行恩似笑非笑的,雙眼半隱在鏡片後頭,讓人瞧不清他的意向。
「人往高處爬,誰甘於一輩子做小生意,替人賣命?」麥道爾一語雙關。「如何?好歹我掙到六十幾歲,手中還有點小錢,外頭也有點兒人脈,我現在只缺一個志同道合的人。」
張行恩雙手盤在胸前,似是在觀望,又似是在深思。
好一會兒,他終於開口,[在近幾年內,我還沒有離開台灣市場的打算。我需要一點時間。」
無論能力再好,眼光再獨到,經驗仍然是成功的關鍵。他不認為自己羽翼已足夠豐盈,可以下自行創業這著險棋,更何況是在全然陌生的異國環境裡。
麥道爾慎重地點點頭。他的說法,只讓人聽了更心癢難搔。
這不是一個貪功躁進的年輕人,一定得把握住!
「反正我的人、我的公司就在這兒,跑不了的。待你準備好了,隨時悄個信兒來。」麥道爾呵呵笑。反正兩人即使原狀,也算上下游關係,不怕會失去聯繫。
人都有鴻鵠之志,況乎張行思?
「現在,你可以放過我了吧?」張行恩打開辦公室門,笑著走出去,不忘說:「令嬡嬌美可愛,我相信她一定會遇上更多合適的人選。」
前面幾個台灣同僚正好聽見了,回頭朝他擠眉弄眼。
張行恩狀似無奈地聳聳肩,微笑著,繼續加入例行的訪視行程。
他要回來了!他要回來了,
她暗戀的對象要回來了!
一整天下來,蔚蔚芳心抨枰跳,不是絆到字紙簍,就是撩中檔案夾。
「當心,」陳秘書及時扶住她手上的一堆檔案夾。
「噢!」蔚蔚痛呼。
檔案夾是保住了,不過她的大腿撞到桌角,細皮嫩內上又多了一道紫淤。
「你今天是怎麼回事?又睡眠不足嗎?」陳秘書奇怪地看她一眼。
她只是陪笑,不敢搭腔。
或許是因為心虛吧!上回因為睡眠不足誤事之後,她再面對陳秘書時,便多了一些小心翼翼,兩人反而越來越像上司下屬的關係,少了剛開始的平行性互動。
剛才幫忙送文件到樓下的人事部,小惠說,今天下午張經理一返抵國門,會直接回公司,因此,她整個下午都不敢離開座位太久,即使上個洗手問,都火速辦好。生怕錯過了第一時間看見偶像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