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她的小學同學,蔚蔚總覺得自己應該把心中的想法說出來。
「鍾伯伯既然有識人的本事,就應該有容人的雅量。他現在處處防著行恩,實在使人心寒。」
到底她的歷練還太淺,尚未學會見鬼不能說人話的本事。禎綺的眼神冷了一冷,迅速斂去。
「蔚蔚,你說得沒錯,但行恩也要負點責任啊。」禎綺換上誠懇的表情。「終究我父親是一手栽培他的恩師,他現在要跳槽到我們的敵對公司去,實在太令老人家震驚了.]
嚇一跳的人反而是蔚蔚!她皺了皺眉。「他沒有被挖角啊!」
〔那麼,他這次到美國去談的代理權,又是為誰談的呢?」
〔我不知道,什麼代理權?他這次出國不是為了公司談設備擴充的事嗎?」她跟著裝傻。
「蔚蔚,我們是老同學,我是站在行恩這邊的,你實在不必防著我。」禎綺輕輕揉著額角,不勝倦怠。
「我沒有防你什麼!我為什麼要防你呢?] 她的個性雖然純善,卻不是笨蛋。
禎綺的手頓了一下,緩緩放下來。呵,士別三日,張行恩將她調教得不錯嘛!看來自己不能再輕敵了。
「你知道的,我父親不會毫無條件地放他走。」
「那不干我的事吧?你實在不必跟我說這些。」她覺得煩了!
「我老實告訴你吧!什麼[ 感情因素] 都只是表面的藉口,我父親只是無法信任他。] 禎綺終於認真了一些。「老人家本來希望我們結婚,可以一起主掌『寶如電通] ,再不然,他能一心效主也是可以的,要股票、要紅利我父親都不會心疼;可是公司裡還有其他股東的勢力在,偏偏行恩功高震主,這頭猛虎漸漸不好掌控了,為了防止他以後反噬主人,我爸爸乾脆打個鐵籠鎖著他,籠外還安置幾個補獸器等著傷他。」
沒有哪個女人會開心自己的男人宛如野獸,被困鎖在囚籠裡。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鍾老先生實在應該先檢討自己。」她老實不客氣地插嘴。鍾伯父雖然有識人之明,卻少了容人之量。他這一生再有多大功業,也都打了個對半。
禎綺的臉色再度變了一變,勉強忍住。
[ 這兩個男人都是對我們很重要的人,我們何必看他們兩敗俱傷呢?[ 寶如電通] 遲早會由我來繼承,我很清楚行恩的能力在哪裡!他到外頭去,不見得能找著更廣闊的天空,你何不勸他先韜光養晦一下,給我一點時間呢? 」
「鍾老先生已經如此狠冽了,你又如何證明自已將來不會變成朱元彰二世?」她本來就是直來直往的人,既然不缺鍾家這口飯吃,、心中想到什麼就直說,毫不費神遮掩。
禎綺的脾氣再沉篤,聽了也不禁惱怒。「蔚蔚,我先找你談過,是尊重你在行恩身邊的地位,你何苦話中不饒人?」
「那麼你應該由曰己去找他談才是,我對他沒有那麼大的影響力,說不動他。」她起身轉備離開了。「總之,我相信行恩的判斷力,最差的情況也有我爸爸在,祁家不會坐視你們欺負人的.]
說完這番話,她已經有辭職的心理準備。
而,禎綺想確認的正是此事。
原來張行恩真的要被祁老挖過去了。業界盛傳祁連將組成新公司,往通訊業進軍,看來,是真的。
[ 伯父對你這個女兒還真是仁至義盡。」冷淡的譏嘲很自然從禎綺口中蹦出。「當初怕你沉淪太深,苦苦求我父親和張行恩多關照你一些;現在張行恩討得你們父女倆開心,馬上可以如願成為駙馬爺了。」
蔚蔚的身形僵住,「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
「你會不懂嗎?」禎綺冰冷地微笑。「別告訴我你不知道,張行恩對你特別好的原因,是因為事前出於祁伯父的授意。到頭來,反倒替他自己撈到了一步登天的機會,他可算是這種條件交換中最大的嬴家了.]
她瞪著禎綺,沉默成為兩個女人之間唯一的聲音。
禎綺眼中流轉過冷傲,煩惡,最後,同情與憐憫取代了一切。她等著,等著看情敵被事實擊垮的那一刻。
而蔚蔚呢?
「禎綺,我真對你感到很失望。」她忽然開口。
同情、憐憫都不見了,現在只有意外和錯愕。
「你以為我聽到這席話應該有什麼反應呢?生氣地跑去甩他一巴掌,罵他是攀龍附鳳的小人?或是傷心地奔回我父親懷中,從此不願再見到他?」蔚蔚撇開一個沒有笑意的微笑。
「我只是把實話告訴你。」禎綺藉著深呼吸穩住自己。
「或許你說的都是真的,張行恩一開始是因為長輩的交代才對我好,那又如何呢?我本來就聲名狼藉,他如果告訴我他是慕名而來,我反而覺得他虛偽。」她聳了聳肩。
「他不是出於自願和你在一起,這種勉強得來的感情是不會幸福的!」禎綺的神色陰沉到極點。
這一瞬間,蔚蔚忽然覺得心頭清明起來,彷彿盤環在心中許久的迷霧,一下子找到了出口,一掃而空。
「你錯了!你會這麼說,是因為你根本沒有真正愛過一個人,你不知道感情最重要之處何在。」她的語音清脆,一字一句敲進禎綺心頭。「感情是因何而生並不重要,[ 誠意] 才是維繫它的主要關鍵!而我,我有最大的誠意去維繫這段感情,將來即使它破滅了,我也問心無愧,更加無悔! 」
禎綺被震懾住。
從她的臉上,彷彿煥放出一道耀眼的光芒,燦亮得令人不敢逼視。
這算什麼?愛情的力量?愚蠢!太愚蠢了!愛情只是一時的熱情,到頭來終會是虛無的啊!
「你變了----蔚蔚,你真的變了!我越來越不懂你了。]
蔚蔚冷笑一聲,起身離開會議室。
「或許你們這些人,從來沒有懂過我。」
第八章
她正式遞出辭呈,離開了「實如電通」。所有的人都沒有阻止她。
那日和禎綺的一番對話,她也從未告訴過第三人,包括行恩。
其實她應該感謝禎綺才對。因為那日的對話,讓她釐清了心頭的最後一絲疑惑。她不再有任何的擔憂或疑懼,她只愛他!拿出最大的誠意去愛他!因為她知道,而且從不懷疑,行恩必定也會如此待她。
禎綺挑撥的壞水,卻成了助航的順流,她自己若是知道了,想必會嘔個半死。
哈,哈,哈。蔚蔚大笑三聲。
只是辭了職後,生命驟然失去了重心,她過得好無聊呢!真希望行恩的事趕快定
案,她好跟過去幫他,即使打雜都沒關係。
「行恩……]
〔蔚蔚?有事嗎?」
「你現在人在哪裡?」她捲著電話線。
「在外面,正和人家談事情。」背景隱約聽見淡雅的鋼琴聲與杯盤交錯聲。
他簡潔的回答讓她知道,他日前不方便說話。
「噢----」有些鬱悶的,她退而求其次。「那,等你回家,記得打電話給我哦!」
「好,bye 。」
[byebye。]她失望地掛回話筒.
她怕黑、怕寂寞,而週六傍晚,整問祁宅裡清清冷冷,只有女傭的腳步聲間歇響起來,更顯得沉鬱。
從美國回來之後,他出奇的忙碌,連在辦公室裡都很難遇得到他。本來以為這個週末可以一起共度的,臨時也因為他有了公事之約,不得不改期。唉,想他! 想他想他想他……
她多盼望能同拇指姑娘一樣,把自己縮成嬌小小的一個,跳進他的口袋裡,形影不離地跟著他。
周圍環境,連帶牽動了蔚蔚的情緒,她有些低潮地離開房間,茫然在涼冷走道裡走動。
書房的門打開,她訝然回首,迎上父親的視線。
「蔚蔚,你在家?」祁連顯得錯愕。
「是啊。」她觀察父親整齊的儀表。〔爸,你要出門?」
「對,和幾個朋友約了吃飯。」祁連有些不自在。
蔚蔚沉默下來。一個盤旋在心頭許久的問題,她決定問出口。
〔爸爸,你外頭有人嗎?」
祁連僵了一下,沒預料到她會問得如此勁爆。
「你放心,我沒有其他意思,只是單純感到好奇而已。」
他細細打量女兒的神情。六點半,天色已夜了,走廊上只在頭尾處掌亮燈,將她的身形裡在半明半暗裡。她的神情是平靜的,甚至夾雜了一點好奇。
若是在以前,他會毫不猶豫地將話題轉開,然而,她的神情中多了一些什麼……不,或許該說,是少了一些什麼。
少了疏離,少了冷漠,少了憤世嫉俗。
一道本能的心音告訴他,他能和女兒分享一些,屬於成年人世界裡的情懷。
「是的。」他終於點頭承認。
「媽知道嗎?」她眼也不眨,很平靜地聽下他的回應。
「一直知道。」
「她不介意嗎?」好奇的成分加重了。
「我和你媽有我們自己的生活方式。」他頓了一頓,覺得自己應該多說些什麼。「蔚蔚,我不會告訴你我們的婚姻是最佳典範,因為它的確不是。不過,我們都盡量在盡到應盡的義務時,也盡量讓自己活得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