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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綠痕

  臥桑一手拖住她的臂膀,「不必叫他了。」

  她回過頭來,心中的激越尚未平息,但她所迎上的,卻是他一派的泰山崩於前而色  不變的模樣。

  「發這箭的人並沒盡全力,他也許只是想給我一點訊息而已,真要我的命,他的力  道不會這麼輕。」

  他語氣輕鬆地向她解釋著,並把躁動難安的她給拉至身邊坐下。

  她掙扎欲起,「但……」

  他若無其事地撫著下頷,「別把這事告訴離蕭,不然他要是知道他沒在我身邊保護  我而讓我遭襲,他恐怕會口口聲聲的嚷著要自盡謝罪。」

  「就這樣?」她簡直難以置信,「你不派人去追查刺客把他繩之以法?」

  「何必呢?」臥桑笑笑地聳聳肩,「他沒成功不是嗎?」

  「他想殺的可是你!」她無法對這種事責之不理,對方這次沒成功不打緊,萬一還  有下次呢?

  萬一他沒有能再躲過一次的運氣呢?不行,她不能就這麼袖手旁觀。

  「那又如何?」他不以為然地睨她一眼,「何需費工夫去查件不可能會水落石出的  事?」倘若每個來行刺的刺客,都要他那麼大費周章的去查去搜,那他可會因此而忙得  焦頭爛額。

  「不可能會水落石出?」那嫣怔了怔,懷疑的眸子隨即鎖緊他,「你怎麼知道?」

  他笑意淺淺地輕聳眉心,「因為若有人有心要藏,那麼這件事就絕對見不了天日。  別費心了。」

  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在這宮裡已經夠多了,既是如此,那麼那些已經被人藏起  來的,又何需一一把它挖掘出來呢?睜只眼,日子是這樣過,閉只眼,日子也一樣是這  麼過,那些人人都還沒來得及準備好要讓它浮上檯面的事,既然有心人要藏,那何不讓  它繼續潛藏下去?反正,它總有現形的一日,在時間來臨之前,又何苦打破這每個人都  費心經營的平靜?

  從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已學會掩藏和耐心這兩門學問了,教他這兩門學問的,不是  任何人也不是任何事,而是他的這個身份,是這個授命於天,可是也同時困他於地的太  子身份教會他的。

  他伸手取來另一瓶在爐中溫著的熱酒,再三確定無毒後,熱了盅酒欲給她定定心神  ,但她沒伸手去接,杏眸裡的目光仍舊是熱切而執著。

  「為什麼有人會想殺你?」若是沒來由,他不會引來殺機,而看似知無不曉的他,  好像也知道自己遇刺的原因。

  「可能我在某些人的眼中很刺眼吧。」臥桑早就心底有數,也知道自己生命岌岌可  危。「朝中分黨割派已不是一日兩日的事了,而我主張推行新政以消弭黨爭,若是有些  人想保有黨派封建鞏固政權,好圖個能在日後保有一世的榮權顯貴,殺掉我,本來就是  個好手段。」

  被揭開一隅的秘密,此刻看來,像是原本晴澈的穹蒼裡多了一片黑雲,黑鴉鴉地蓋  過天際,逐漸籠罩住一切,也重重地壓上了她的心扉。

  那嫣有些後悔,後悔自己知道了這些不屬於她的事,可是她更想知道,他究竟是怎  麼釋然的?

  以他臨危不亂和經驗老到的模樣來看,這應當不是他第一次被行刺了,他的那雙眼  ,都是怎麼看待這些事的?

  臥桑深深看進她寫滿憂慮的眸子裡,「你很懷疑我為何能說得那麼雲淡風清?」

  她毫不猶豫地頷首,「對。」

  「這宮殿,本就是噬人命的。」他將酒盅安妥地放進她的掌心裡,?首看向外頭美  輪美奐的殿廊,「當你適應它並身處其中,看久了、看多了,那麼任憑發生再多的意外  ,你也會變得理所當然。」

  「你被暗殺了多少年?」那嫣顫顫地深吸口氣,夜光杯傳來的熱意才讓她發現到,  她的雙手正因寒冷而頻頻打顫。

  「從我一出生就開始在過這種日子。」

  她掩著唇,「怎麼可能……」

  突如其來的現實,是那麼的措手不及,一瞬間將她的心緒得緊緊的。

  她以為,在這錦衣玉食的宮中,他應當過著歲月無驚的華麗美日,等待著有朝一日  更上一層樓,晉陞?統領九州的九五至尊,更進一步達到無人能及的高處,放眼天下、  擁盡所有。她哪知道,其實太子的生命,是具形色鮮妍的彩瓷,擺得愈高愈美,也就愈  容易跌落在地摔成粉末。

  「在你的眼裡……」臥桑伸指劃過她如雪的臉龐,用一種迷離的語調在她耳邊徐問  :「這個國家是不是如史官們所寫的,富庶繁榮、太平盛世,因此怎麼也想不到會有這  種事發生在我身上,更不可能會有人在暗地裡伺機想除掉我?」

  難道,不是這樣嗎?那嫣張大了眼,感覺他在她的面前忽地變得好陌生,在他那雙  看來未曾相識的眼眸下,她不禁懷疑起她所看見的一切來。他低低地笑開了,「那是表  面,也是假像。」

  無法阻止的,那嫣悄悄拉開他們兩人間的距離,有點想要拒絕聆聽從他口中所說出  的另一個世界的模樣,但他卻像是摸透了她的心,不但不放過她,反而還朝她逼近,俯  低了身子,緊緊將聲音纏繞在她的耳際。

  「史官們只寫該寫的事、只寫能寫的事,這樣那些藏在陰影後的一場場噩夢,就永  遠都不會有人知道,也不會有人去掀開來,而他們便能如願地保持那些看得見和看不見  的謊言,因此要盛世有盛世,要太平不愁太平,就算他們想殺個太子更是易如反掌。」

  們?」那嫣一手止住他的胸膛,勉強地找回自己的聲音,「你知道是誰想殺你?」

  臥桑霎時沉默了下來,許久過後,一抹熟悉的笑容又溜上他的臉龐。

  「不。」他微笑地拍拍她的頭頂,一手拉她坐正,「我不知道。」

  撒謊,他分明知道。

  那嫣聚精會神地看著前一刻與此刻截然不同的他,眼尖地察覺,他的笑意裡,似乎  有著不肯流洩出來的滄桑。

  「知道太多的人,是會睡不好的。」他似有若無地在嘴邊淡淡述說,「所以,別知  道那麼多。」

  她馬上就聽出他話裡的弦外之音。

  這話,他是在對誰說的?是他,還是她?

  若不是置身事內,她情願自己從不知道這些,也不會去多管閒事,其實她是可以繼  續在他的羽翼下,當個不識愁滋味的小小女官的,但她無法忽視,他總會出現在臉上粉  飾太平的笑意,她很想知道,在他的笑意下,他還埋藏了多少心事?

  「不喝嗎?」臥桑一手指著她端棒了很久的酒盅,「喝了之後,你會睡得很好的。  」

  那嫣低首看了一會,自唇邊綻出了與他相同的笑意。

  「不,我不喝。」在這宮殿內,是不能睡得太深的,就算是要安睡,她也得先離開  這裡,或是找出愈來愈多的謎團之後,那個遲遲不肯現身的答案來。

  第四章

  「可以請你們放輕鬆一點嗎?」

  臥桑無奈地撫著額,再次對眼前這幾個緊纏在他身邊,時時刻刻都盯著他的人歎了  口氣。

  自從那日有剌客欲行刺太子的事從司棋的口中張揚開了後,這些天來一堆子緊緊盯  著臥桑的人,就開始與他如影隨行,無論日夜,只要他抬起眼,定會有個人隨侍在側保  護他,而自覺失職的離蕭,甚至黏他黏到了形影不離的地步,讓他走到哪都必須額外帶  著跟班。

  尤其是今日,在他代皇帝主持秋獵大典的獵席上,他身旁跟班人數更是急速增加,  而這些平日都愛笑愛鬧的人們一來到這後就把臉上的表情全換了,臉上掛箸草木皆兵的  神情就算了,還一副四下防人的提防樣,並用一雙直勾勾的眼睛張望著可能會接觸他的  人。

  「用不著這麼緊張。」臥桑只好再度安撫這些精神過於緊繃的人們,「就算是有刺  客想行刺我,我想也不至於會挑這種光天化日下的時辰來行刺的。」

  不約而同的,在場的跟班們皆送了一記白眼給他。

  那嫣第一個推翻他的話,「我若是刺客,我就會挑這個時候。」他能保證不會有人  來行刺嗎?

  誰說刺客今天就一定會缺席的?

  臥桑不禁低頭向她請教,「為什麼?」是不是那日連連讓她看了兩次有人行刺他後  ,所以她到現在都還耿耿於懷,才會緊跟在他身邊?

  「你的位置太明顯了,讓你單獨坐在這個主獵大席上,簡直就像是把你放在這當行  刺的標靶一樣,若是刺客要找你下手的話,當然會挑今日。」在太極宮內都可以有人要  他的命了,來到了宮外,他的處境也相對變得危險,她若是刺客,她一定挑這個好時機  。

  「沒錯。」料俏也忙著對那嫣的話投下同意票。「?了你的安全,我們都認為你不  該冒險來參加秋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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