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月光自窗簾的縫隙流洩而入﹐但這幽幽暗暗、不熟悉的房間讓她覺得害怕﹐她點亮了床頭燈﹐讓溫暖的光線充盈清冷的房間﹐覺得這一盞明燈可以領她走出過去﹐來到真實的現今﹐她不必再度在夢海裡翻騰﹐知道自己是安全的。
伊澄湘起身下床﹐想到客廳坐一坐﹐卻在打開房門的?那間愣住。
衛達夫佇立在他的房門口﹗她不知道衛達夫站在她門口多久了﹐只知道他在守護她﹐這個想法讓她覺得心安。
「你還沒睡﹖」伊澄湘看看手錶﹐都已經兩點了。
「你怎麼了﹖睡不好﹖」衛達夫看著她的面容憂心地問﹐她的氣色好差﹐她在睡前的樣子比現在還好。
「剛換了一個環境﹐我……也許是會認床。」伊澄湘心虛地道﹐瞞住了她每夜都會作惡夢的事。「你的表情像是作了惡夢﹐而且我聽你一晚都在翻來覆去。」衛達夫抬起她的臉﹐眼神像是鷹﹐銳利又能洞悉她﹐他瞭解她﹐一如她瞭解他。
「瞞不過你﹐對﹐我是作了惡夢。」伊澄湘輕聲歎道﹐即使是一個細微的表情他都能察覺﹐那她現在這麼狼狽的模樣他更不可能不明白。
「你又夢到從前了﹖」衛達夫帶著遺憾問她﹐她怎麼會把從前的事當成惡夢﹖他以為那是最美的﹐當他可以?棄一切時﹐那段記憶是獨獨不能忘記的。
「你也夢過嗎﹖」伊澄湘微皺著細眉問。受苦的人不只她一個嗎﹖他也被過去纏得不能喘息﹖「我常夢到從前﹐但我的夢境並不是惡夢﹐是個很美好的回憶。」衛達夫嘴邊泛著濃濃的笑意﹐只要入夢﹐他就能和他心愛的女子相會﹐不是在人世或是鬼域﹐而是在他的夢裡。
「美好﹖」伊澄湘皺著一張臉長歎﹐低搖著頭。
「為什麼要歎息﹖過去真的讓你這麼傷痛嗎﹖」衛達夫知道她念念不忘的都是那些悲慘的情景﹐難道他和她之間就沒有別的可以回憶了嗎﹖「你早我一步離去﹐你不明白一個人被留下的哀慟。」伊澄湘埋怨地望著他﹐當他已入輪迴道時﹐她在哪﹖她還在她被他留下的地方﹐收抬著破碎的心﹐擁抱著喚不回的情人。
「我不明白什麼﹖」衛達夫摟她入?h□紛□□□〉納砬□省□「你知道我是用什麼樣的心情領回你的軀體嗎﹖你知道當我捻著針線時﹐我的心有多痛嗎﹖你明明知道我是最怕孤獨的﹐你還留下我。」伊澄湘捶著他的胸口道﹐夜夜看著那些情景﹐就是夜夜再折磨她數次﹐旋死旋生的度過每一夜﹐最具教她難忍。
「我的記憶裡只有你和我甜蜜的過去﹐後來發生的事我不知道﹐我並不知道你的心酸。」衛達夫無奈地道﹐同樣是有夢的人﹐可是他們的夢境好像差了十萬八千里﹐怪不得她會把它當成惡夢。
「你只記得那些﹐但我的夢境裡卻總收藏著你我死去前那一日夜的情景﹐往日再美好﹐也敵不過那些悸怖﹐你不懂剩下一個人時的恐懼。」伊澄湘仰起頭環繞著他的頸間﹐感覺他的體熱溫暖著她﹐讓她知道她不再只是一個人。
「也許我是不該讓你一個人去承受那些﹐否則你不會怕成這樣。」衛達夫歉然地表示﹐他的不守諾把她害慘了﹐可是當時的情形也不容得讓他帶著她一起走﹐說來怪去﹐他只能認命﹐還有自己那一時的軟弱。
「你現在才向我道歉﹐不覺得晚了一千多年嗎﹖」伊澄湘有些埋怨地問他﹐在他的懷裡﹐她感覺她在千年前破碎的靈魂又一點一滴地拼合起來了。
「固然是晚了一千多年﹐但我還是要說﹐因為我當時待你並不公平﹐沒有考慮到你的心境﹐原諒我。」衛達夫將臉頰靠在她的額頭上道。
「我一直不懂﹐人們不是常說﹐人世間不論遭逢多麼悲痛的事﹐禁不住幾回日昇月落﹐最終都會成為陳跡﹐但我卻無法將過去當成陳跡﹐它像種鮮明的印象﹐隱隱地藏在腦海裡﹐時而撥動著﹐讓我又去回想。」伊澄湘語帶疑惑﹐她和他是在經過地府時沒有喝孟婆湯嗎﹖不然怎麼會把前世的事都記得牢牢的﹐彷彿事情才剛過不久﹐彷彿他們是空跳了一個年代。
「你還有恨嗎﹖」衛達夫很擔心地問﹐之前她因恨而不願再當李湘﹐如果要帶著恨意活著﹐那人辛苦了。
「我是有﹐但會慢慢淡的﹐因為你讓我無法恨﹐只能愛。」伊澄湘釋然地道﹐他的眼眸讓她不忍﹐而且她現在有比恨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她還要愛他。
「把怨尤、絕望和感傷全都忘了吧﹐只要記得我們相愛的過去﹐把值得記得的留下來﹐沒有什麼不甘是可以執著一世的﹐過去已經發生的事我無法挽回﹐所以我現在只能請求你這麼做。」衛達夫渴望地請求﹐他知道她小小的身子裡包容了對自己強烈的懊恨﹐可是若是如此﹐他們今生該怎麼過﹖「我會的﹐你別煩惱。」伊澄湘淡淡地笑道﹐也許時間久了﹐她真的可以試著淡忘。
「你每夜都像今晚這樣難以入睡嗎﹖」衛達夫撫著她眼眶底下的黑影問﹐他剛才在門外就聽見了她呻吟、喃喃自語等種種的聲音﹐她每天晚上都是這樣過的嗎﹖「嗯﹐你去睡吧﹐別為我守門了﹐我不會有事的。」伊澄湘看他的眼底也積了一圈黑影﹐憐惜地對他道。
「我睡了﹐那你呢﹖」衛達夫捨不得離開她﹐如果她這樣折騰到天明怎麼辦﹖她會日漸消瘦的。
伊澄湘轉頭看向窗外。「我睡不著﹐今晚的月色很好﹐我坐一會兒。」
「我陪你。」衛達夫牽著她的手走進房內﹐拉開窗簾﹐打開偌大的窗戶﹐一下子﹐屋外清冷的空氣便紛湧而入。
他與她坐在床上﹐他拉起被子包覆住他們倆﹐一起抬起頭﹐看著窗外春夜裡的月光。
一樣的明月﹐一樣的夜﹐就如同千年前的那些夜晚。
在紫陽殿外﹐沁涼的空氣混合著擺設在屋內的牡丹花芬芳的香味﹐銀色的月影在樹梢搖曳著﹐東風襲來﹐發出沙沙的聲響﹐月光緩緩地滑過排列整齊的碧瓦紅梁﹐宮殿的飛簷上懸著一輪諢M飛簷下懸著小小銅製的風鈴﹐微風輕柔地吹動﹐清脆嗡鳴﹐清澈的天際宛如初生﹐而月下﹐有著他們兩個相依而拉長的身影。
「以前我們也常並肩坐在紫陽殿的長廊上﹐看月色星河﹐數漫天繁星﹐沒想到換了一個年代﹐我們還能在一起這般看。」伊澄湘靠他的肩上﹐恍若又看到了他們在整個長安城都沉寂下來時的深夜裡﹐他們執著夜光杯在月下共飲﹐找尋著天際的牽牛星和織女星﹐猜測廣寒宮究竟是在明月裡的哪一處﹐有時翠娥會替他們移來一盞琉璃燈﹐伴隨著夜色陪他們下棋﹐笑鬧到天明。
「正所謂流水前世﹐明月今身﹐該聚的不會散。」衛達夫抬首迎向融融的月光﹐廝守的諾言在輪迴中輾轉了幾世後﹐終究回到了起點﹐再讓他們倆相聚。
「不散就無聚了﹐我會說﹐這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伊澄湘在他的耳邊輕輕地說﹐因為他們彼此都有著一份要在來世相見的決心﹐固執地等待﹐硬是要和老天爺相比﹐看看到底是天意強﹐還是他們的決心強﹐然而他們有淚﹐蒼天也有淚﹐因此能成全他們。
「守著什麼﹖」衛達夫含笑地細細吮著她花瓣般的唇。
「守著過去飽滿明亮的年華和容顏﹐和一場不朽的愛戀。」
伊澄湘貼近他﹐身子滑進他的胸膛﹐臉上帶著笑。
「此生此世﹐我會一直纏著你﹐愛戀不休。」衛達夫低首看著她在月色下那張晶瑩剔透的臉龐﹐撫摸著她的臉龐﹐彷彿也捉到了一份月光。
「你想﹐我們是昨日之鬼﹐還是今日之人﹖」伊澄湘眨著水亮盈盈的眼眸問﹐她覺得此時李湘和她是同一個人﹐分不開﹐她無法割捨。
「都是。你想要忘記前世嗎﹖」衛達夫讓她躺在他的雙腿上對她道﹐她現在這種神情嬌態就如以往﹐他捨不得忘記她從前的模樣﹐但又怕回憶會使她神傷。
「前世讓我有苦痛﹐我曾經想徹底遺忘﹐但還是做不到也不能忘﹐為了你﹐現在我要將你源源本本地拼湊起來﹐一分不能缺﹐一分不能少﹐因為這些都是我擁有的愛。」
望著歲月沒有將他更改的臉孔﹐伊澄湘放鬆了原本緊繃的心情﹐一種感謝的心情昇華而上﹐這樣的情人﹐她不能再失去一次﹐她要全部收回來。
「有你在身邊﹐你已將我拼湊齊全了。」衛達夫笑容滿溢地道﹐覺得胸口和腰間的缺口都已讓她縫合了。
「這一生我一定要好好守著你﹐不讓你再有那種痛。」伊澄湘拉下他的頸子吻著他的唇﹐堅定地對他道。
「傻瓜﹐時代不同了﹐是我該守著你。」衛達夫點著她的唇﹐她那麼嬌弱柔美﹐他才應該緊緊納入懷裡守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