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為她善耍心機、以進為退,所以他不准自己手軟,硬是配合她向前的姿勢往前跨了一大步。
她胸前乍綻的血花讓他下意識想縮回手中的劍,可她卻面帶微笑的早他一步以雙手握住劍身,抬起滿是嘲諷的眼眸對上他錯愕失神的瞳眸。
他想向前抱住她,將她擁入懷中,像以往一樣細心呵護,但他不能,因為一旦他移動,他手中的劍便會更加深入她的體內。
緩緩的,她往後挪了一步,胸口的血花因而綻放得更加奔放、更加艷麗。
「不!」竄跳的紅艷躍入他的眼,蜿蜒的順著他的頰流下,形成兩條紅色的小河。「你別動!別動啊!」他失魂的大聲駭叫。
「我愛你……」她定定的望入他的眼,滿意的看見他眼中赤裸裸的愛。「可是……如果真有神靈,真有來世……我願……我願……」她虛弱的閉起眼,不再看他的眼,不再去感應他的愛。
「不!你別說了,別說了……」她眼中的決絕震撼他的心魂,讓他清楚的知道她將許下什麼心願。
「我願……生生世世……與你……相見……不相識……永生……永世……遠離你……」她捻起唇邊的血,指天立下死咒。
「不!不!我不許!我不許!」他駭然瞠大眼,在她含笑閉上眼的那一刻抱住她前傾的身子。「不——」
第一章
天下動亂,六國割據。
棲雲國,一個位於山之巔,雲之端,極為神秘的國度。
由於地勢險峻,加上終年雲霧繚繞,讓棲雲國由外觀察時,只能看到一大片縹緲虛無的霧象。
所以,打從天下分裂以來,天下之人都只知道有棲雲國的存在,卻鮮少有人知道棲雲國的真確位置。
「弋爺。」右侍衛衡天躬身立在一旁,等候一身深青色服飾的雲左弋差遣。
在棲雲國中,衣著的顏色代表著一個人的身份地位,顏色越深就代表他的身份地位越崇高,越不可侵犯。所以,無色彩可言的白想當然耳是尋常百姓的代表色了。
雲左弋嘴角含笑的望著窗外皚皚白雪,高傲的神情因為瞥見雪地中的輕靈身影而軟化不少。
一身白衣的她踏雪而行,姿態優美得宛若踩在雲端之上的仙女,凡人見了都不得不著迷。
若硬要指出她哪兒有缺憾,就是她眼眉間不自覺流露出的傲氣吧。
身為卑下之人,她本不該擁有那股不馴的傲氣,就算有,也早該被挫殺,但她卻被週遭的人保護得那般好,以致完全不認為她所擁有的傲氣有何不妥,甚至在遇上他之後,更為囂張。
因為他捨不得挫殺她的傲氣,甚至迷戀上她的傲氣,因而變本加厲的寵溺她,讓她傲上加傲。
除了傲氣以外,她更令他激賞的一點是聰敏慧黠,懂得適時在人前對他卑躬屈膝,不教他為難。
見她的身影消失在雪道中,雲左弋這才收回目光,回過身面對等候差遣的衡天。
「明日國祭需要用到的東西可都準備妥當?」國祭乃棲雲國的重大祭典之一,主要是觀測國運興衰與吉凶,所以絲毫馬虎不得。
而他身為皇室禁軍之首,掌有兵符,除了戰時領兵出征之外,平日則負責棲雲國皇室內外之安危,並且兼任大內總管一職,完全掌控宮內的人事。
「回弋爺,一切都已準備妥當。」
「天壇方圓十里內可都派人清查、防守?」天壇乃是棲雲國祭祀之所,除了中庭祭祀的廣場之外,方圓十里內,林木叢集,令人難以窺得其中奧秘,相對的,也提供了有心人極佳的躲藏之處。
「回弋爺,卑職已親自領人逐步搜索過,並在每隔十尺處設下崗哨,相信一有任何風吹草動,站哨之人定能搶在第一時間內盡速查辦。」
「搜索過?一回?兩回?還是三回?」雲左弋不滿的瞇起眼,睨向衡天。
「一回。」
「一回?」隨著回字出口,雲左弋原本拿在手上的溫杯已朝衡天砸去,正中他的胸口,令他痛得差點喘不過氣,但他只能咬牙強忍,絲毫不敢呼痛。「你當是逛大街嗎?國祭是何等重要的祭典,能如此馬虎嗎?」
「卑職知錯,卑職會多巡視幾回,請弋爺息怒。」衡天惶恐的跪倒在地。
「最好如此。要是出了任何差池,你就準備提頭來見我。」雲左弋哼了一聲,不滿的甩袖背過身子。
「卑職知道。」
「護國師身邊之人可都安排妥當?」護國師雖有一身本領,但卜卦祈天時會耗盡他的心神,根本無暇顧及其他,因此每逢祭典,除了必須派人暗中保護外,凡皇族之人都會親臨祭典,以命相守,絕不允他傷及分毫,以免禍及棲雲國之國運。
「左侍衛已親自領人暗中守護。」
「領了多少人?」
「十人。」
「十人?」雲左弋提高音調,霍地轉回身瞪視衛天。「護國師的身份是何等尊崇!區區十人,你當是在保護路人嗎?還是咱們弋宮沒人手了!?」
「卑職立刻加派人手支援,請弋爺息怒。」
「廢物!」雲左弋氣到最高點,毫不留情地朝衡天揮出一掌。
「弋爺教訓的是,卑職自甘領罰。」右頰的麻辣讓衡天不用看都明白右頰鐵定烙出一記鐵沙掌,而且還腫脹得無法見人了。
「哼。」雲左弋怒氣勃發的再次背過身去。
「不知爺可還有其他吩咐?」
「沒事了,一會兒讓雪爧將午膳送至雲閣。」雲閣是他習武練功之處,任何人皆不許入內,唯有他的貼身侍女雪爧除外。
「是。」
※ ※ ※
雪爧小心拂開遮人視線的枝葉,以免一個不小心弄髒手中的膳食。
「哎呀——」一顆晶瑩的白石在枝葉被拂開時迎著雪爧的面急射而來,驚得她大叫一聲,手中的餐盤也呈拋物線飛出。
受驚的雪爧捂著面,直覺地蹲低身子。
怪的是,杯盤碎裂的聲音本該清脆響亮,但空中除了枝搖葉動的聲音外,再無別的聲音。
驀地,地上出現一雙繡功精細的青色鞋子與她所著的白鞋並列,一抹陰影同時罩上她的身子,為她擋住直射的艷陽。
「雪爧。」一隻裹在深青色袖中的手輕緩搭上她右肩。
雪爧右手習慣性的搭上來人的手,緩緩抬起被嚇白的雪顏迎向一雙毫不見愧意的飛揚眼眸。
倏地,她的左手往他為了將就她而低垂的臉龐揮去。
眼見柔若無骨的小手就要拍上陽剛的面龐,那雙飛揚眼眸卻連眨都不眨地直視雪爧滿溢怨憤的大眼,半點阻止她的意圖都沒有,因為他的另一隻手正端著本該貢獻給大地的餐盤。
他在賭,賭她不敢賞他巴掌。
果然,因憤怒而顫抖的小手在離他臉龐一指寬處猛地停了下來,用來箝制住他的右手也鬆了開來。
「雪爧。」雲左弋討好的蹲低身子,用被釋放的大手捧起她緊握的雙拳,貼靠在頰邊輕輕摩挲著。
雪爧別開臉,不看他討好的笑顏,以免氣憤的心又輕易地被他給笑軟了。
他總是那麼嚇她!
明知道她沒有半點防身的本事,卻還老是對她玩那種會要人命的把戲!
說什麼是要訓練她的反應力,可命就只有一條,禁得起那樣玩嗎?
她是嬤嬤們在雪地中撿到的孩子,從小身子骨便不好,所以不能跑、不能跳,全賴嬤嬤們費盡心神才勉強拉拔長大。
將她疼進骨子裡的嬤嬤們捨不得讓她做太粗重的活,因此總管分派到她身上的大小活兒總在暗中讓她們一一分攤完了,跟她們抗議的結果,就是被推來伺候這位目中無人的爺,因為嬤嬤們希望爺能看中她的姿色,讓她早日脫離低賤的行列,晉身富貴之門。
可她並不想晉身富貴之門,所以她總是板著一張臉,甚至常常故意觸怒那個眼睛長在頭頂上的爺,可不知為什麼,越是想惹他不高興,他就偏偏越開懷,甚至跟著嬤嬤們一起寵著她,隨她使性子,害她都不好意思再對他板著一張臉了。
後來她才知道,原來那叫喜歡。
因為他喜歡她,所以縱容她,縱容她的無禮。
因為她喜歡他,所以容忍他,容忍他的惡劣。
可是……
命只有一條,她不能再那麼容忍他。
因為她的命不只是自己的命,而是眾嬤嬤的命。
她要是出了任何意外,嬤嬤們一定會傷心欲絕的,所以她從不允也不讓自己出事,以免對不起眾嬤嬤。
「雪爧……」雲左弋耐心的哄著她,因為她不開心的容顏將影響他一整天的心緒。「生氣會變醜醜的哦。」
「我本來就丑,不在乎再多醜幾分。」她養不胖的身子在棲雲國的審美觀裡,算是其醜無比的,但她不在乎,因為她並不想出嫁,只想一輩子陪著疼愛她的嬤嬤們。
「誰敢說我的雪爧丑!?我的雪爧最美了。」雖然她的體態不佳,可是她渾身散發出的冷然傲氣卻令他移不開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