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紹榮氣餒地目送女兒離開,忿忿地轉身回屋,自始至終都不斷的自問著:『 我怎會生出這種女兒?』※※※
在紀凌年滿十二歲時,破天荒地接到寒嚴自倫敦捎來的消息。
並不是寒嚴在乎唯一的外孫女,當年他和寒倚柔斷絕父女關係時,就沒想過要 關照這不該有的外孫女。
事實上,寒嚴體會到,歲月不饒人的威力,而打算為風雲科技鋪條後路。
膝下無子,後繼無人,寒嚴不甘心自已苦心經營的風雲科技,平白落入外人手 裡,而寒倚柔所生的紀凌,則是他最後一滴至親骨血、寒家唯一的香火。
縱使再嫌惡紀凌身上流著一半紀紹榮的血統,她終究算是半個寒家人,如今寒 倚柔已死,紀紹榮卻泰然地安坐萬業集團之首,這段恩仇除非寒嚴他死,否則永遠 無法泯滅。
寒嚴本意是要讓紀紹榮,也嘗嘗愛女被奪之痛的,誰知紀凌在紀紹榮的眼中根 本無足輕重,既然紀紹榮不要這個女兒,那麼他來個「你丟我撿」的遊戲也不錯。
只要將紀凌好好地訓練,再灌輸些父親薄悻的思想,這個外孫女,也可以成為 他復仇大的好棋子。
要掌握一個十來歲的孩子,太容易了。
寒嚴計畫擬定,當下便向紀紹榮要人。
紀紹榮當然不肯。
紀凌不但是捉著他把柄的證人,同時也是他的一顆活棋,只要寒嚴一死,她很 可能就是風雲科技的繼承人,他才不會拱手把這脈金礦讓人,必要時,他還可以借 由紀凌將風雲科技搶來,納入萬業集團的版圖,說什麼都不能給。
但,知道消息的紀凌可不作如此想。
那個就連愛女身亡也不來參加葬禮的寒嚴,怎會突然善心大發地想收養外孫女 。而數年來未見面的紀紹榮,頑強的推卻也未免太令人起疑了。
她再笨也知道這兩個男人在想些什麼。
資質異常聰慧的紀凌,才十二歲就已跳級就讀明星高中,先天的聰穎加上,後 天環境迫使她不得不快速成長,她的心思遠比寒嚴和紀紹榮更縝密、更奸詐狡猾。
寒嚴要報復、紀紹榮要江山,她呢?
她要弄垮這兩個打她主意的男人,只因為他們欠她太多,數也數不盡。母親說 過她是個禍水,那麼禍水自是要翻江倒海,才不負這個美名,也可借此機會,拿回 原本就是她該有的東西,她想要的是寒嚴的風雲科技。
既然他們要搶人,不和他們打聲招呼就太說不過去了。
紀凌只撥了通電話給紀紹榮,第二天紀紹榮便乖乖放人退出戰局。
方法很簡單的,翻翻舊帳嚇嚇他就成了。
她赴英之後,除了每半年會出現在寒嚴的跟前,向他請安之外,其餘的時間大 都住在學校。一旦到了寒暑假,她便消失得無蹤無影,任憑寒嚴如何神通廣大也找 不著。
直至紀凌年滿十八,寒嚴和紀紹榮再也無法束縛她的人身自由,紀凌要求返台 。那時她早自牛津畢業,拎了個雙料博士的學位,提早結束大學生涯,而這一切寒 嚴和紀紹榮並不知情。
※※※
每年一度的年夜飯,由於紀凌的到來,紀家顯得格外安靜無聲,進餐時的聲響 ,僅止於餐具碰撞的聲音,再無人語。
紀凌還是身著一襲偏愛的黑衣,靜默地坐在餐桌的最遠處,漫不經心地進食, 明顯地與其它紀姓親屬,畫分楚河漢界。
她有一下沒一下地撈著麵條,與其它人使用刀叉進食,有著極大的差異。
她從不曾在意他人的眼光,也毋需在意。
冷眼看著繼母、繼兄、繼姊各個食不下嚥的神情,她打心底便覺得有趣,也算 不枉費她勞動大駕,遠赴至此看戲,既然有人願意演,不賞臉就太對不起這些演員 了。
她開始期待這批戲子,今兒個又有新戲法可供她娛樂。
身為長子的紀炎首先發難。
「這是吃飯還是做禮拜?死人的聲音都比我們大。」他推開刀叉忿忿地質問, 當家的紀紹榮,刻意地暗示這位不受歡迎的繼妹,根本毋需在此。
紀凌秀眉一挑,興味盎然地,端看著惴惴不安的紀家家長。
「炎,住口。」紀紹榮低聲警告,此舉卻招來紀夫人不滿的白眼。
「怎麼,炎兒哪兒說錯了?從那女人進門到現在,就沒開囗說句話,她是啞了 還是聾了?
害得我們每個人都吃不下,進餐也不用刀叉,沒教養。」萬彩芝也加入撻伐的 行例,責難地瞪視丈夫。
「媽咪,妳不知道我在學校被她害得多沒面子,每個人都嘲笑我有個,中途輟 學的妹妹,丟死人了。」紀緋嬌滴滴地埋怨,姿態優雅地切割著牛排,正要送入囗 ,猛不期然的,迎上紀凌嘲弄的目光,令她叉子停在口邊,不知如何下嚥。
紀凌靠在椅背上,慵懶地欣賞這幅,閤家歡的情境,不置一詞。
「紀凌,妳給我一個好理由,好端端的幹嘛休學?大學不讀,妳想讓我的顏面 掃地是不是嗎?我紀家可丟不起這個臉。」紀紹榮沉下老臉怒視女兒,而她卻像個 沒事人似的輕輕地撈著麵條。「妳倒是說話呀!」
紀凌緩緩地開了金口,「說什麼?」冷冽地掃視紀紹榮。
「為何休學了?」在女兒的眼神下,他不由自主地降低了聲調,氣勢頓時矮了 一截。
「高興,而且沒必要再讀。」她言簡意驚地答完,噙著沒有溫度的笑意,望著 她的繼姊。
她之所以重回校園,純屬打發時間,心情好的話再撈個學位,不過近來私事過 多,她沒那個美國時間再玩下去,念頭一轉,決定不讀了。
紀緋原本帶著幸災樂禍的心情,等著看紀凌挨罰,但一接觸到紀凌的笑顏,只 能心虛地垂頭暗暗怨憤。
紀凌早練就一身百毒不侵、以不變應萬變的身手,這種小伎倆她尚不看在眼裡 ,而那笑容彷彿在奚落,紀緋不具威脅性的把戲。
「這像什麼話?家醜喔!」萬彩芝不屑地輕呼。
「妳家的還是我家的?」紀凌淡淡地詢問。
「你看看,這是你生的好女兒,根本就沒有把我放在眼底,竟然說這種話,你 給我評評理。」萬彩芝氣焰高張地,推了紀紹榮一把,滿腔的不平。
「紀凌,妳說的是什麼話?她是妳母親,放尊重點,不要忘了妳的身份。」紀 紹榮抬出大家長的姿態低聲訓斥。
紀凌放下碗筷,好整以暇地抬起柔美的臉蛋,慢條斯理地說:「紀先生,如果 你沒記錯的話,我母親早在十四年前就已『意外』死亡了,這位紀夫人充其量只是 我的繼母,稱不上母親,本人也擔待不起她女兒一職,請弄清楚原委再來編派我的 不是。您不想也讓這位年輕的繼母芳年早逝,傚法我母親一縷芳魂回歸離恨天吧? 」
萬彩芝深抽了一口涼氣。
紀紹榮也狼狽地放下刀叉,心中百味雜陳。
然而紀炎卻忍不下這囗氣,「紀凌,不准侮辱我母親,不想進這紀家門就滾出 去。」他吼聲隆隆的道。
「喔?不過是點明事實而已嘛!怎會辱沒到紀夫人?」紀凌聲音冷淡無情。
她自口袋中翻出一包涼煙,徐徐地抽著,又惹來紀炎一陣不滿。
「媽說得沒錯,妳真的是沒教養,小小年紀抽什麼煙?誰知道妳在外頭還做過 些什麼事,辱沒紀家門風,紀家出了妳這名敗家女,還得全拜妳那早死的母親所賜 ,幸虧她死得早,不然氣也被妳氣得升天了。」他亮出一囗白牙,逮著機會一吐怨 氣,就希望她能無地自容,識相地退場。
這種段數對紀凌而言還嫌太低俗了。
她淡笑著,眼底寫滿了譏嘲。「紀大少爺,我衷心的希望你經商的資質,有你 的口舌一半好,不然紀先生一旦隱身幕後,嘖嘖嘖,就不曉得這萬業集團,還能否 維持個數年基業?
你還是顧好你自已吧!本姑娘的小事不勞煩你關心。」這個毫無建樹的紀炎, 根本就不是經商的材料,若由他來接掌萬業集團,不出半載,她便能將它拆解入腹 ,現下就看當家的紀紹榮能把持多久,她是很有耐心的人。
「妳說什麼?」紀炎漲紅了扭曲的俊臉,「這裡哪有妳叫囂的份?我們的家務 事用不著妳來管。」他心火上湧地拍散一桌佳餚,可惜遠在天邊的紀凌波及不到。
紀凌森冷地回眸,忽地笑了。
「妳笑什麼?」
「你。」她很乾脆地告訴他。
「妳──」紀炎咬牙瞪視,吐不出完整的字句。
「你說得對,這是你的家務事,萬業的興敗的確與我無關。」她接過管家遞上 來的清茶,淡淡地喝著,香茗入喉,她心情挺好的。
推開餐盤,她有禮地欠了欠身,既然沒什麼好戲可看,她也沒有浪費時間的必 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