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水模糊了左容容的雙眼﹐讓她看不清衛非臉上的笑意。她抬手抹了抹臉﹐再看向 衛非時﹐她看見他臉上溫存的神情﹐看見以前那個把她放在心底深處的男人。
「值得嗎﹖」她彎下身捧著他的臉龐﹐覺得自己急急於滅世的一面已被他捨命的舉 措吞噬殆盡﹐只剩下為情所苦、為情所傷的一面。
「值得。」衛非含笑撫著她臉上的淚。與她數月的溫馨情重﹐強過他一人在世上通 嘗人間冷暖。在她身上﹐他懂了情﹐明白了他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光就這一點﹐他便認 為值得﹐也不感到後悔。
她聲音空洞地問﹕「明明知道我要殺你﹐為何還要救我﹖」傷心似水漸漸湧至她的 心房﹐將她淹沒﹐令她不能呼吸﹐胸口窒息欲裂。
「因為你愛過我﹐即使你已對我無心﹐但我亦無憾。」他把她看得比一切都重要﹐ 縱使她曾說過令他心如死灰的話語﹐但他的心卻收不回來﹐也不願收回。人生總有一死 ﹐他至少可以為自己選擇一個不帶憾恨的死法。
左容容摟著他的頸項不甘地向他訴怨﹐「到最後﹐你還是在讓我……」往常下棋時 ﹐他總故意讓她贏﹐到了救世與滅世的關頭﹐他還是處處讓著她、護著她。他根本就不 把她當成對手看待﹐他只當她是情人。
「是我一開始就走錯棋了﹐我錯在不該愛上你是你令我在中途改變了我救世的理由 。我會全盤皆輸不是因為我讓你﹐是我輸給了我自己。」衛非拍著她的背安慰著﹐卻更 讓她淚流不止。於是他不再哄她﹐就讓她靜靜伏在他身上發洩。
「左容容猛然抬起頭﹐慌張地自他袖裡找出解藥﹐極力要挽回他的生命。
「這是解藥﹐你快服下去。」她將解藥遞至他的唇邊。這是她唯一的救贖了﹐唯有 他活著才能救贖她﹐她的心才不至於被毀滅得七零八落。
衛非緩緩地啟口讓她把藥丸送進口中﹐正當左容容稍微寬心之時﹐他摔不及防地拉 下她的纖頸印上她的唇﹐將口裡的解藥餵進她的口中﹐並按住她的口鼻﹐逼得無法呼吸 的她不得不吞下去。
「你……」左容容接著唇﹐睜大了絕望的眼。
「我上喪神山﹐就是要你服解藥。我不要你陪我一塊兒死。」衛非奄奄地垂下雙手 ﹐倦怠地合著眼﹐氣息愈顯得虛弱無力。
「衛非﹐你再忍一下﹐藺析他們就快上來了。」左容容不知所措地俯在他的胸前搶 緊地﹐一反初衷地反而要那些人盡快破陣上山。
「我的時間不多了﹐你靜靜地聽我說。」衛非睜開眼平靜地望著天際的星子﹐輕搖 著伏在身上的友容容﹐要她先仔細聽地說。
「不聽﹐我不聽﹗」她幾乎要崩潰了﹐「是你說一步也不會讓我的﹐你卻撒謊處處 讓我﹗我不要這種贏法……」說到後來﹐她兩手覆著臉忍不住吸泣﹐憎恨起自己﹐也增 很起隱藏一切的他。她輸得徹徹底底﹐什麼﹐都沒有了。
「容容……」衛非拉下她的雙手﹐想對她開口﹐她卻迅速截斷他的話。
「就照你說的﹐我不再管什麼使命了﹐我們只當以前的衛非和左容容﹐我們倆重新 來過好不好﹖」她不要再當什麼天人﹐她只要當一個癡心的凡人﹐她要他好好地留在她 的身邊﹐」陪伴她度過一生。
「太遲了。」衛非遺憾地搖首﹐兩眼又看向天上那顆快滅的星子。
「不遲﹐我帶你下山﹐藺析可以解你的毒治你的傷﹗」左容容拉起他的手搭上她的 肩﹐吃力地想將失去力氣的衛非扶起﹐帶他下山去找還有一顆解藥的藺析。
衛非撐不起自己的身子﹐而她也無法拉動他﹐他乾脆拉著她的雙手緊按在自己的胸 前﹐表明不要她白費力氣。
左容容焦急地看他視死如歸的模樣﹐又場首著向北斗七星中屬於他的那一顆搖光﹐ 往昔夜夜燦亮的搖光﹐在此時已變得昏暗不明﹐黯然無光。
「不要滅……不要滅……」她代亂錯雜地對天際大喊﹐腦中一陣昏眩。
衛非扳過她的臉﹐平靜地告訴她﹐「容容﹐我的大限到了。」
「還沒﹗還沒到﹐我不許你就這樣走……」左容容無法承受他過於平靜的話語﹐頻 搖著首﹐戰慄地擁著他愈來愈冰冷的身子。
「我已經完成我的願望﹐我必須走了。」衛非感覺體內的力氣一點一滴地流失﹐深 厚的真氣也被毒性侵蝕消逝﹐原本難忍的疼痛也都消退了﹐覺得身子輕飄飄地﹐在夏夜 的微風中悠悠蕩蕩﹐像在雲端上飄浮。
「你還沒完成﹗你這救世者負了天下人﹐沒有完成使命你不能回去﹐你哪都不許去 ﹗」左容容搬出他的使命﹐強制地命令他快合上的雙眼再睜開來。
衛非的唇邊扯出一抹笑﹐「我要救世﹐只是因為我要救你﹐只要救得了你﹐負天下 人又何妨﹖我是個自私的男人﹐並無你拯救世人那般強烈的慾望﹐我只想救你。」
左容容征了征﹐「救我﹖」
「算命者﹐能算天下人天下事﹐唯獨無法算出自身的命運。而你雖算得出所有人的 未來﹐卻真不出自個兒的。
你不知在你滅世之後﹐你將隨世而滅被五星所殺。我不能讓你滅世的原因即在此﹐ 我不要你死。」衛非娓娓道來﹐憐借地撫過她水靈的眼眸。
「你放棄世人、不要性命都是為了我﹖」左容容愕坐在一旁﹐這才弄清楚他想救的 那個女人是誰﹐同時也被他的深情打擊得只能呆得地望著他。
「是為你。」衛非的手指愛憐地滑過她雪白的唇瓣﹐「我用一命換你一命﹐我希望 你今後代替我﹐由你來代我救世而不是滅世。至於藺析他們那邊﹐我想他們會體諒我的 苦衷﹐看在我的份上﹐他們不會為難你也不會殺你。」
「這也是你早安排好的﹖」她怔怔地低首輕問﹐從沒想過他縝密的心思全是花在她 身上。她千算萬算﹐也不敵他一個想救她的小小心機。
衛非熱烈地注視她﹐「這世上﹐我最愛的是你﹐為了你﹐我可以捨棄親情、友情。 如果我們兩人之中只有一個人能活﹐那麼﹐我要你活。」一世不容二神﹐那他便不為神 。只要能讓她活下去﹐要他當鬼他也甘之如始。
「不要如此折磨我……」左容容哭倒在他的胸前﹐「我不要這樣……」
「我也捨不得﹐可是我沒別的法子可以救你。」衛非溫柔地環住她哭抖的身子﹐無 可奈何地看天上的星子愈來愈暗。
左容容神智不清地盯著他的眼瞳﹐理智在他的眼瞳漸無光芒時倏然醒轉。
「你不能救我﹐但我能救你﹗我把我的元神分給你……你等我﹐我把我身為神的性 命讓給你……」她撥開他環抱的手臂﹐將自己的雙掌放在他的心口﹐衛非卻吃力地握住 她的雙腕阻止她。
「不成﹐你還要代我救世。」她若不為神便要成人、一個普通的凡人要怎麼代替他 守護人世﹖她聲嘶力竭地大喊﹐「我什麼人也不想救﹐我只要救你﹗」要滅世的她本來 就沒打算救這世間的任何一個人﹐但如果她要救的話﹐她只要救眼前的地。
「你仍愛我﹐不是無心無情。」衛非氣若游絲地說﹐臉上的表情既滿足又安慰。
「你不能在告訴我你的心後再離我而去﹗我贏了你卻輸了心﹐我輸得比你更徹底… …你忍心見我被留在人間受孤寂的煎熬﹖你要我怎麼不想你怎麼活下去﹖」左容容知道 她正在一點一滴地失去他﹐淚水直落在他臉上。
「你能的。」衛非拉下她﹐吻著她的唇。
她淌著淚央求﹐「我不能……衛非﹐我辦不到﹗留下來……」她沒有那麼堅強﹐他 這麼一走﹐會把她的所有也帶走。
「容容﹐我不能再陪你了﹐我得先走一步。」衛非眷戀地在她唇上吻了又吻﹐鬆開 她的雙手漸漸往下滑落。
「不許走﹗衛非﹐……」左容容又怕又慎地在他耳邊呼喚﹐緊握著他的掌心﹐不顧 他的反對把自己的無神灌注一些給他。
「為我活下去。」衛非喃喃地對她交代﹐繼而雙眼沉重地合上。
「衛非﹖」仍在施元神的左容容停下了動作﹐一種恐懼的聲音迴響在她的耳際。
衛非聽不見她的呼喚﹐冰冷的身子也不再動彈﹐表情平靜祥和地似是睡著了。左容 容傾身貼在他的心口聆聽他的心跳﹐聽到的卻是一片空洞的死寂。
「射中了嗎﹖」山腳下﹐架著左斷的樂毅滿頭大汗地問把箭射出去後便一直發愣 的藺析。
「射中了……」藺析喃喃地應著﹐兩眼仍望著遠方的山頭。
聽見這句撫定人心的話﹐樂毅和朝歌皆放開掙扎已久的左斷﹐疲累地撤至一旁休息 ﹐但哀痛的左斷卻為了失去了唯一的親人而痛不欲生。